翌日。
我一睁眼,便从休息区的长沙发上坐起来,简单喝了杯咖啡,吃了块可颂便又往书架走去。昨晚只睡了三小时——但我毫不在乎。
这种行径与现世没有什么不同。期末考前数周的每一个夜晚,无不是挑灯夜战,无不是彻夜无眠。我早就习惯了。在以前,这无疑是一个漫长而又折磨的过程,还不一定能看到结果。但现在不同,牺牲这些时间,便可以实打实地换取力量。
在我翻开书的一瞬,系统又开始提示我了。这小系统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喋喋不休劝我放松休息,我简直不胜其扰。
我现在要学习,是我自己的事,轮不着系统插嘴。要是它再哆嗦下去,我便要它知道谁才是老大。
终于,我再也受不了系统的叨扰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
“阿鳄,你又在用功读书哦。休息一下吧,去打个电动好不好?”系统的5D环绕立体音就像夜晚的蚊子叫般嗡嗡充盈我的耳际。
“烦呐。”我小声回应。
“我在跟你讲话你有没有听到?”
“你不要烦好不好!”我仍旧双眼死盯着书本。
“我才讲你两句你就说我烦,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打电动,整天就看到你在这里用功读书!”
“吼!死了啦(指思路被打断了),都你害的啦,拜托!”
我合上书,面无表情地飞速调出面板,点击“设置”,勾选“屏蔽系统提示”。刚刚还在“@#*?%……”的系统,一下子便陷入静默。
我顿觉六根清净。
这小系统可是第一次把我逼到这个份上。
有句话说得好,温饱思……那啥来着。读书读饱了,也会想着……找一些刺激的事情来做。
小翔妖没准会感兴趣,拉上他一起去怎么样?岂不美哉?
来到文学书目区,终于在一个书架旁发现了他。他一看见我,便涨红了脸,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上的书合上。我凑近一看,好像抓住他的把柄似的,他一下子便扭捏不已。
《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写真集》
《海的女儿——吉安娜女士自传》……
“一整天在图书馆,你就看这些玩意?说好的看小说呢?”
他脸如烙铁般又红又烫,额上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这叫扩展阅读!扩展!读书妖的事,能叫不务正业么?”接着又是些难懂的话,什么“人家昨天才刚刚读了莎翁”,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云云,一面说,还一面笑迷迷地盯着那书上的图片,嘴角流着口水,整个妖一副痴汉样。
好了,我帮你把这两本买下来,别天天盯着这个,我们去找点刺激的,我们一起去前面的网咖,怎么样?”小屑妖本是个正人君子,一开始还有些扭捏,但是拗不过竟有这种好事,马上屁颠屁颠跟我走了。
我又到医学区卷了几本习题集,结帐花了200学币,然后便动身直奔网咖。
呵,系统,这盛世如你所愿。不是一直让我去网咖么?我去便是。
一进门,便见到老板热情招手。其内的玩家,有在其中打游戏的,有在其中码字的,有查资料的,还有写病历的……不过,在游戏里打游戏算是什么操作???
我倚在前台上,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便压低了嗓门,鬼鬼崇崇朝老板低声道:“听说,你们这里,可以……看片子?”
老板听这一问,马上也机警地朝四周瞟了一眼,随后悄悄道:“你这就找对路子了。小店的设备里,存有数百个G的片子,量大管饱,包您满意。”
我立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两台最好的机子。现在带我去。”
老板心领神会,带我们左拐右拐,到了一个僻静少人的区域,这里灯光很是昏暗,隐隐约约照着两张豪华的电竞椅,其上纹着“VIP”的字样。
我马上启动机子,迫不及待搓起手手。
“这两台……是我们的看片神器,免费看片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充电五分钟,看片十小时,别告诉别人哟~”老板神秘笑笑,收了我们10学币网费,便回前台去了。
机子启动,我不禁两眼放光——老板所言不假!!!这不比看书刺激?
“哇!好厉害!真的是可以看得透透的!!!也太露骨了吧喂……”小屑妖看着我的屏幕,不禁连连赞叹。
虽然他可能看不懂。
我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屏幕上的片子。在正位,每一根肋骨都显得清清楚楚,两片代表肺部的黝黑区域,现出了多发大小不等的结节影。这个应是……多发肺转移瘤!
这老板的资源真不愧是齐全啊!X光片、超声、CT、MRI、PET-CT,应有尽有!
一边阅片,一边掏出相关的习题来做,真可谓快活似神仙!
没错!书饱思……刷题。读书读累了,自然很需要用题目来巩固记忆,增强要点,以及,最重要的——证明自己!
再看另一边,妖灵王弱弱掏出鼠标点了几个游戏,玩了一会,觉得不得劲,“好无聊哦。还是干点正事罢。”
于是,他便点开了——
作家助手~
随后登入了帐号来。
“你不会要在这台机子上码你的《灵河异梦》吧?”
“没错,正是~”
“真的不思考一下你在游戏里用游戏的电脑码字到底可不可以上传到现实世界吗??”
“就是想码字,灵感来了而已嘛。没所谓嘛。而且你看,之前写的章节还在,和现实简直一毛一样~”
“好叭。”
于是我们便各干各事来。我还不经意间发现了软件的“看片PK”功能;可以随机匹配对手一起阅同一个片子,谁先发现病灶,点选出病灶部位和正确诊断,便可以完美胜出!!!
我从未见过如此刺激好玩的事情!!!只一下,我便玩得不亦乐乎。
“颅内边界清楚的梭形高密度影,硬膜外血肿~好耶~”
“斑片状、结节状巨大低密度肿块.‘快进快出’,巨块型肝癌。对了!”
“多发阶梯状气液平面,肠梗阻~”
……
不愧是神器!真是看得清清楚楚!
“诶,他超废的诶,他每次都被我洗战绩诶,我之前就干掉他过~”我不禁向码字中的小屑妖炫耀我的PK战果。
“我看到啦,左边左边~”我看见肝左叶一个低密度区,有脓肿壁呈现“环征”,马上点选到了病灶。
“上面上面上面上面……”不等对面反应过来,我就点到了右上肺后段的“印戒征”。
看见旁边的小屑妖码了好久才更新了一点点,半天憋不出一个P来,我不禁催更起来:“快点快点快点!”
……
“吼,我懒了,不要更新了啦。”小屑妖没码多久就瘫坐在了椅子上。
什么快妖啊!五分钟都没到吧!“不想更了啦。五分钟也很厉害了……”
“你不要每次都这样好不好!”我恨铁不成钢,没好气地说。
“诶妖,你还有没有练习册哦,我还想做题。”
“没了啦。你扔我背包里的都拿出来了。”
“我刚不是说要你多带一点吗?”“没了啦,再说你干嘛自己不多带?”
“诶,你不要每次都这样好不好……”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也该去吃饭休息了。”
“不要,我要再学一下。”
又打开看片神器学了一会,但没有练习册的加持,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加之小屑妖那颓废的样子实在是不堪入目,我们便离开网咖来到了外围。
“诶妖。”我拍了拍妖の肩膀。
“干嘛呕。”“好想学习哦,我们两个都没有习题了。”
“你要干嘛哦……没有习题我们就只能去吃饭饭。”
我的脸色一下变了,“拜托,我才不要先吃饭嘞!我肚子不饿啦。去买点习题啦。”
“不行嘛……”“为什么不行?”
“我自己都饥肠辘辘了。而且我写不下去了。”
“真的假的?可不远就有个书店嘛,去一下好了。”
“那边还有个蛋糕店呢!”
“去看书!”“去吃饭!”“@*#!”……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我们争执不下时,一本绿绿的书缓缓出现在我的视线,我立马被它死死吸住了眼球。一看,真是天公奏美,这竟是一本系解的《学习指导与习题集》!!
再扭头看去,一只大手还在将这本习题集推向我。一抬头,一位比我高出一头的男子正热切地望着我。且看这位壮士,真乃气宇轩昂也:
一袭白褂类医者,
一头短发染靛青。
鼻梁上戴黑框镜,
剑眉双眸似晨星。
看似文静弱书生,
肌肉线条见分明。
满脸黠笑摸不透,
雪中送书何居心?
“诶,诶,不好意思。”他清了清嗓子,“我刚听到你们两个说想写题。我这里刚好有本习题集。我看完了,来请你看。哦,对了,我身上刚好也还有个面包,来请你吃。”
“先看先看。”“先吃先吃。”我和妖灵王分别接过书和面包,就似两条按捺不住的饿狼。
“昂……对了。”白衣男子又清了清嗓子。“我叫阿解,我也常来这里学。他们都叫我解哥。”
“解哥好!”鳄为书死,妖为食亡。眼前这位,仿佛恩公再世,我们连连点头哈腰。
“哎你们好,我一个人住,我的自习室还蛮大的,欢迎你们来我家学。学累了就……直接睡觉,没问题的!”
“你觉得嘞?”翔妖凑到我身边低语。“我觉得他怪怪的,看起来就是个很奇怪的人啊。还是不要理他的好。”我确乎疑心这份听来十分奇怪的邀约。便不再理会,继续看起书来。
“诶对了。”白衣男子继续想引起我们注意,“我常常帮助一些好学的俏佳人,如果你们不要来的话,也没有关系。如果你们要来的话,我等下就可以带你们去超商,习题册和小零嘴都可以买到哟!”
“有练习册可以做诶!”“有东西可以吃诶!”
我自然是大喜过望。看向翔妖儿,他也十分欢喜似的。
“那解哥,我跟我朋友今天就在你家学习了哦。”
“好啊,没问题啊,那走啊,我们现在就去书商买一些学的!”
“好啊!走走走!”
超商内。
“我去这边,你去那边!”我朝零食区指了指,小屑妖马上像脱缰野狗一样跑去。
“诶,冷吃牛肉,小泡芙诶!”
“诶,老贺讲义和习题集诶!周周练诶!”
“都可以拿。”“谢谢解哥!”
“好多书本哦!人家也买点书好了……”拎着大包小包零食的屑妖走向了文学区。
“有习题集诶!”
“不要看习题集啦,先买文学书啦。这本《飞鸟集》看起来不错……”
“什么都可以拿吗,解哥!”
“都可以拿。”
“真的假的?”
“随便拿,你们随便拿。”“真的吗?”
“可以拿,都拿。”
我当时还讶异,这么多书本,解哥为何只对货架上的一沓A4纸感兴趣。
一路上,也不知道我们拿了多少。只记得我们很高兴,说是进超商以后,买了很多一直想买却没买成的东西。
天色已晚,四下无人,偏僻的自习室里仍透出亮光。
“快哉啊,快哉!快哉啊!”
我和解哥在沙发上并排坐着,手上各拿一本习题集写毕,但见小翔妖恣意地摊开手脚,靠在对面的沙发上,手中的那本《现代文学史》再也抓不住了,滑落在地,他就像被丙泊酚醉倒了似的,慢慢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
“你看这个翔妖啊,才学一会,就睡了,真的太逊了。”翔妖的窘态连解哥都看不下去了,他不禁放声大笑。
“这个妖妖就是逊呐!”
趁着学意正浓,这辱妖逊,多是一件美事。
解哥听罢,侧身探来。
“听你这么说,你很勇哦?”
“开玩笑,我超勇的,超会学的啦。”
我看着解哥,不禁拇指上翘,显露出不屑置辩的神气。
“超会学?很勇嘛。”
“啪嗒”一声,我的膝盖下韧带被解哥的手叩击了一下,神经冲动从感受器肌梭开始,由位于股神经内的传入神经纤维传向脊髓。再由位于股神经内的传出纤维传递至效应器股四头肌的运动终板,一下就让我的小腿反射性的弹了起来。
“口才不错哦,蛮会吹的嘛。”
“哎,解哥,你干嘛啊。”
“都学医了,还那么害羞!我看你,完全是不懂哦!”
“懂,懂什么啊?”
“你想懂?我房里有一些好康的。”
“好康,是练习题哦!”
“什么练习题,比习题还刺激!还可以教你——登 dua郎哦!”
“登dua郎?”我实在不解。
“诶呀,来啦,来看看就知道啦,来啦!”“哎,解哥,题!”
我实在不大愿意走,解哥却伸出臂膊,一把将我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跨越呼呼大睡的翔妖,走出自习室的正厅,就进到了一个房间之内。灯光昏昏黄黄的,叫鳄看不真切,仅见一床,一桌,一电脑,一打印机,一骨架,数海报而已。电脑是早已开好的,四周的海报都是一些人体各个系统和局部解剖结构的图解。那角落里的骷髅,还有一些红色和黄色,形同血管和神经一样的粗线,走行在这副骨架之上。虽然在昏黄的灯光下略显渗人,但医学生自是不怕的。
“诶解哥,你有好多网课哦!”
我好奇的盯着解哥的电脑屏幕。
“诶呀,那没什么,来,来看这个好康的,来!”
我被按在椅子上,解哥在我身旁操纵着鼠标。只见鼠标慢慢移到了一堆文档之上,然后按下了“全部打印”……
“滋”“滋”“滋”……
四周的bgm突然有些凝重。
“解哥,这是什么啊?”
我惊异的看他时,只见他满面红光的看着我。
电脑旁的打印机一下就亮起了光,犹如鬼魅睁开了眼睛。它不断吞噬着后方的A4纸,从它嘴里吐出来的,是一张张夹杂着中文和英文题目的期末测试卷……
“滋”“滋”“滋”……
我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
“哎呦,你紧张啦!来,让我看看。”
“不要啦!!”
一见着“期末”二字,就似被打回了原形般,惶恐一瞬就让我双股战战。方才写题和熬夜看书记的知识,吃这一吓,马上便从高渗透压的脑壳中渗出到了空气里,渗了个无影无踪。
“让我看看嘛。”解哥一边面露笑容,一边整理着试卷,试图把试卷推到我手上。
“不要啦,解哥,你干嘛啊!”
“让我看看你知识积累正不正常啊!”
“解哥,不要啦!”
不知是不是恐惧给了我勇气,我竟一把将那试卷和解哥的手推开,连同解哥的眼镜也被我这吃力一推推歪了半分。
我大概确乎是惹怒他了。他低着头,也不说话,先是把那身白大褂从身上褪了。那鼻梁上的眼镜,他顺势就摘了下来搁在了桌子上。好像解除了什么封印一般,一下就有一股煞气在房间散开来,使我后背发凉。他竟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就像乌梅子酱。
我分明看见,褪下白褂后,是一件蓝色的薄衬衫,这衬衫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印着几个大字,昏黄的灯光下,我仔细看了片刻,终于是看清来,原来这衫上写的竟是“解剖学”三字!
原来,这就是解哥的真面目……
这件诡异的衬衫薄如蝉翼,从中能隐约可见紧实而贲张的腹肌……
就在这时,墙角的骷髅头开始偏向一侧,咔咔作响,那些血管和神经就像一条条游蛇般活动了起来......
恐惧游走在我的七窍。我终于明白我的处境了。羊入虎口,抱火寝薪。
而无知者,在解难逃。
他厉声道:
“听话,让我康康!!!!”
“不要!”
“书学投掷!”一本《奈特解剖学图解》一下就凝聚成形,直呼我的面门。巨大的动能把我撞飞到了墙上,只听得后脑勺砰的一声巨响。我立马被撞得骨软筋麻,从墙上瘫倒在床,好似雪狮子向火,酥了半边。
“解哥不要啦!解哥不要,解哥不要了!解哥……”
我求饶,我哭喊,我呼唤,全似石沉大海,淹没在黑暗之中。后来只见满天纷飞的小测试卷,慢慢覆盖了我的视野,无论如何尽力,我的呼声却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到最后,视觉和知觉被一并占据了,眼前除了白光为底,白纸黑字的期考题目以外,空无一物……
……
翌日。
我的知觉慢慢的苏醒了。隐约能听见自己微弱的气息。
可眼前又是只有一片空白,就如同初来时那般模样。
昨夜的考题,各种系解局解的知识点,掺着一些残破的思绪在脑海里如野蜂般漫天飞舞。
我做了什么?或者说,他对我做了什么?
只好回忆。
我犹记得那些题目。它并不是自然而然从我的视线里褪去的。我沉溺于绝望的深海,挣扎着将那些题目一道一道的给出答案,他们方才一题接着一题的消散而去。
而在做完最后一道之后,我的意识一下便断片了。到底是不是疲惫过度的倒头昏睡?我无从知道。
知觉还是朦朦胧胧,身体根本就动弹不得。
现在,我的体内,只有过量的学识。汩汩流淌的,灼热滚烫的解剖学识。它仿佛游走在全身的脉管,几乎要灌满我的颅脑。但想要具体的抓住其中某一条时,它又好像调皮似的散开了。
那是我曾经无比渴求得到之物,即使现在亦是如此,但我未曾想过是以……这种方式。
原来我这半夜,昏昏沉沉,如在梦里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昏黄的灯光漫了上来,视线慢慢清晰了。我能渐渐听见笔尖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
是解哥。他仍旧穿着蓝衬衫,侧身对着我。他在全神贯注的批改试卷,似乎对我此时的苏醒浑然不知。
我小心翼翼朝下瞥了一眼,原来这就是令我不能动弹的源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