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酿。
顾长风十岁的时候就洒脱飞扬,一次在他父亲的书房里,搜出来一坛酒,特别的是,这坛酒竟是藏在书架的后边,还特意把墙挖了一个洞。
顾长风当然知道这酒必定与寻常不同,趁没人就喝了个半醉。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封好,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放了回去。一个月之后,事情才败露。顾父勃然大怒,罚顾长风抄了一天的书。
后来顾长风才打探到,那坛酒是顾父的好友所赠,年年赠,却一年仅有一坛。那是落龙山的蔺家所独有的。且要等每年桃花开时,才能封坛开酿,待花开花谢五轮回,方得此酒,而这酒的名字,正是桃花酿!
“来,干~”宁远率先端起碗,动作轻了许多。
“干。”两人将碗合到一处,只是碰了一下就作数。都生怕撒出去一滴。
然后一把将碗凑近嘴边,一口就喝了个干干净净。两人如同得到了某种默契一般,对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如久旱逢甘霖般体验这一切。
还是顾长风先打破了这一宁静。起身,先给宁远满上,再小心翼翼给自己倒得满满当当。端起碗。“这碗我敬宁兄,多谢宁兄的救命之恩。”还未等宁远反应过来,顾长风又一碗酒下肚。转而又把酒坛子提起,再倒上一杯。“这杯还是我敬宁兄,承蒙宁兄的照顾之情。”说罢,又一把倒进口中。“嘿~这小子倒真识货,一杯接一杯的。”宁远察觉出不对劲,赶紧端起碗陪上一碗。
盯着顾长风又要去拿酒坛的手,宁远赶紧放下碗,一把从顾长风的手里夺过酒坛。“我来我来,哪有让客人倒酒的道理。慢慢喝,不急。”果然,桌上还是那两碗酒,只是量嘛,跟刚刚反了过来。
顾长风眼看计划落空,无奈一笑,也不再纠缠。步入正题。
“好了,谢也谢完了,可以开始聊了。”顾长风瞟了一眼桌上,还不忘补充道:“这鱼都等不及了。”
“山上的那位觉得我,学有所成了。就把我赶下来了。”宁远脸上还是那副花花公子的玩笑模样。细细听来,却是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宁远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片刻后,他再次抬头,眼神坚定如铁,脸上布满了沉重的神色:“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他用力推开身后的竹凳,发出一声低沉的滚动声。然后,他走到院外,仰望着那一弯弦月,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失意和无奈都吐尽:“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顾长风在一旁,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宁远如此消极又充满悲愤的举动。一字一句,一举一动,无不在宣泄着内心地压抑以及才华无处施展的无奈。
宁远唱罢,捡回那可怜的竹凳,又坐了下去。对着顾长风,两边嘴角微微翘起。可眼里却是无尽的深渊。顾长风此时才意识到眼前人的神秘。无言地望着他,既是安慰,也是期待。
“梅兄,不瞒你说,我此次下山,正是踌躇满志,一心施展自己的才华。更要让山上的那位明白,我这些年,绝非虚度光阴。”说罢,宁远举起碗一饮而尽,似乎可以把眼里的星光一同带入身体里。
顾长风跟着提起碗,向对面甩出去,半道又收了回来,犹如划出一道坎坷的曲线。抿了一口,问道:“那为何又在这无人之处搭起了小屋?”
“不在这,又能去哪呢?”声音里,装满了如同经历了半世漂浮的沧桑。“天下之大,可叹无一处容得下宁某之才啊。”
“我下山之后,一路北上,途中所见所闻,无不让我心寒痛惜。”宁远的脑海里,路上所见的每一幕,都如同院中落叶一般,一片片在脑海铺开。
“大塘村,一个土地肥沃,年年丰收的村落。村民们却围在一口枯井旁,争抢着一桶浑浊的水。一个母亲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泪水混着泥泞的脸庞,哀求着天神赐予他们一丝生机。
白沙沟,年近七旬的老人,却因无钱交税,被迫卖身为奴。她的儿子为抵抗官兵的逼迫,被当场打死,血溅当场。
陆远城中的富商豪绅,勾结官府,鱼肉乡里,百姓稍有不从,便遭毒打。那些孩子们,早已失去了本应有的天真与快乐,只剩下对未来的茫然与恐惧......“说到此处,宁远痛心疾首,端起碗又是一口。强忍着哽咽,转而愤慨发声:“你再看看如今科考榜上,有几个是真才实学。当今状元,乃当朝宰相的亲外甥。榜眼,是礼部尚书之子;其余在榜之人,不是背靠官员就是权贵。”宁远早就说红了眼,既是恨这种世道,他无处展翼,更是为天下寒门学子愤愤不平。
“就算我下山之初心坚如铁,这一路磨过来,也就成了针了。”宁远低声哀叹:“世风日下,何处容得下我?也就只剩这山间清净,湖旁小屋,放得下这一身空来的抱负。”
顾长风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宁远的一番话深深扎入他的每一寸身体。赤林军一心护卫北境,为的就是身后千千万万的大梁百姓。他不敢相信,他一心守护的百姓,如今是宁远口中的各种惨状。可他也深知一点,那就是宁远无论怎么表现地不正经,从那座山上下来的人,绝不会将这种事情当做玩笑。
“梁国境内,真的已经成了如此局面了吗?”顾长风还是忍不住发出疑问。但还是强忍内心的波涛,因为一个行走江湖的游侠,是不应该有如此大的反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