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岳穆清起得很早,洗漱完下了楼去,见桌上已经摆好了红红绿绿的各色饭食点心,一名庄丁打扮的人恭恭敬敬地站在桌边,见他下楼,立刻上前行礼道:“李少侠早安!昨晚安歇得可好?”
岳穆清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啊……好,挺好的。”也不知他何时进的院子。
那庄丁继续热情道:“庄里不知李少侠的口味,随便准备了些朝食,请少侠将就用一些。”
岳穆清这一路赶来,饥一顿饱一顿的,何曾吃过几餐好的?忙道:“已经很好了,多谢,多谢。”
那庄丁续道:“小的姓杜,田总管吩咐小的,专程伺候李少侠一人。少侠请先用餐,小的就在院子里等候,待用完餐,就带少侠四处转转。到午间,再带少侠去西面主院,庄主寿宴就在那边开摆。”
岳穆清道:“是,是,杜兄太客气了。”他不习惯被人伺候,总觉得百般的不适应。
杜姓庄丁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应该的。少侠叫我小杜就好。”又叉手拜了一拜,转身退到院子里候着了。
岳穆清慢慢用餐,思索起来。这会儿若是要求便走,这小杜未得庄主或总管指示,未必能给他安排船只。再说昨日进庄,上到庄主、两位姑娘和四雅客,下到各色庄丁,对自己都百般客气,恭敬有加,自己若是不告而别,不礼貌那是轻的,更恐伤了苏菁他们的心。想来想去,不如先参加了庄主的寿宴,至少向庄主和苏菁大大方方告别,这才妥当。他这次去意已决,无论如何,一定要离开苏家庄了。
他故意吃得很慢,一来是并不太想在庄中四处转悠,总觉得自己到处抛头露面,说不定会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二来是说不定苏菁早上还会来找他,到时候先和她说明去意,免得寿宴上临时提出,似乎也有些煞风景。但或许是寿宴当日需要忙碌的杂事太多,等了许久也没人来。那小杜倒是很讲规矩,岳穆清不出来,他也不进屋去催。
后来,倒是岳穆清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老是将人家晾在院子里站着,算是怎么回事?便溜溜达达出了门去,请小杜头前领路。小杜便领先半步,带着岳穆清出了院子,在岛内各处游逛。
这鼋背岛平整宽阔,长宽俱有数里,但总的来说东西较长,南北稍窄。两人脚步都挺快,从岛中央向南走,到了南岸后沿逆时针绕岛大半周,便到了岛西主院。路上,岳穆清看到这岛东南、东北、西北、西南是四个渡口,迎送四方宾客。
走到主院时,正近晌午,小杜帮岳穆清通报了,便引着他入内。只见院内四处张灯结彩,中间平地上摆了几十张桌子,人声鼎沸,好是热闹。主桌上,庄主夫妇和琴侠薛逐浪尚未现身,苏菡、苏菁姐妹与焦扬、武卿若伉俪则在客桌间穿行,与各路豪客打招呼,只坐着画狂柳十七一人。画狂性子乖僻,懒得与人打交道,只和几个看得过眼的朋友打过招呼,便去主桌上顾自坐下。
与主桌最近的一圈客桌上,坐的都是各路门派的头面人物。岳穆清被安排在次近一圈的客桌上,与各门派的堂主香主,或是些高人隐士坐在一起,这对一个籍籍无名的后生小辈来说,已是十分了不起的待遇。他坐定下来,同桌几人见他年轻,以为他是哪位江湖大侠的子侄,沾了父祖辈的恩荫,与他招呼得便有些敷衍。岳穆清乐得旁人不与他细究来历,倒也处之泰然。
稍坐一会儿,只听三通鼓响,一班乐手奏起音乐,又听见琴声悠然,多半是琴侠所奏。一阵热闹声中,便见苏远来夫妇携手入场,笑容满面地向在座宾客拱手示意。众人见主角到来,纷纷从座中起身,也都是一番高声恭维,场中更加热闹了。
苏远来走到主桌前,向四周团团一揖,笑容可掬。众宾客见主人将要发话,都安静下来。便在这时,院门口忽然快步跑进一名庄丁,高声通禀道:“琅琊剑派传功长老宓延钊、天机堂堂主孟惊涛,率祝寿团拜庄!”
苏远来虽被庄丁打断,但闻言却脸色一喜,愈加哈哈大笑起来:“哦?好好好!各位宾朋,大家且请稍候片刻,老夫先出去迎一迎。”
通常而言,客人若是等到主人开宴才姗姗来迟,那主人即便场面上不说,心里也是要暗自怪罪的,但如今琅琊剑派晚到,却无人持有异议。一来,琅琊剑派是东方第一大派,当年四方盟的镇东监察使,与苏家庄足可平起平坐,江湖地位殊不一般;二来,则是众人皆知,琅琊剑派近来发生大事,派中格局剧变,一时间难免手忙脚乱,这祝寿队伍能够按时到达,领队的还是当今曲掌门的师叔,这就算是给足苏家庄的面子了。
座中只有一人面色突变,他就是岳穆清。
在苏家寿宴上可能会遇到琅琊剑派的人,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但祝寿的队伍是上月月中出发,成员都是天机堂或执事院的弟子,那时候还没有发生变乱,这些人和岳穆清都不相熟,就算有人看他眼熟,只要他矢口否认,对方也不可能在苏家庄的地面上把事情闹大。但如今宓延钊、孟惊涛都来拜庄,这两人都认得自己,就算宓延钊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孟惊涛可是与自己同期升阁、同吃同住的关系,岂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只能低下头去,盼着在场宾客众多、人员杂乱,琅琊剑派的人顾不到自己。
便听到院门口人声嘈杂,应是琅琊剑派的祝寿团已经走了进来。苏远来的声音遥遥传来:“宓前辈,劳动你老人家玉趾亲临,远来的面子,可真是大得很了啊……这位便是孟堂主?好好好,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
宓延钊似乎答了一句,但声音浑浊低沉,听不大清楚。倒是孟惊涛的声音爽朗响亮,远远地传入耳中:“苏庄主,贵我两派一向交好,你老人家知天命的大寿,敝派当然要郑重其事,妥善安排了。来人哪,将寿礼抬进来。”
按理来说,这寿宴既然已经开了,主宾都已落座,那就该赶紧入座,免得旁人等候,那些寿礼连同礼单交付给府上管事的,最多宴中宴后与主人分说几句,也就是了。但这孟惊涛大模大样,当众交付寿礼,场中宾客听了,心中都不免暗自嘀咕。
苏远来一愣,正想着说几句场面话,让琅琊剑派诸人坐下来再说,却听孟惊涛已经在宣读礼单,都是些什么东海玳瑁壳、渤海靺鞨绣、粟特银杯、天山雪莲等珍稀之物。苏远来一开始还有些尴尬,但听寿礼一件件报出,场中时不时传来低声惊叹,一时间竟有些自得,脸上也笑眯眯的,不急着说话了。
片刻后,孟惊涛已报到礼单尾部,他大声道:“最后一件,这不仅是赠予苏庄主,也是赠给在场各位宾朋的大礼。”他说到这里,有意暂停一下,卖了个关子。
众人听了,既好奇又紧张,都盯着孟惊涛,场中安静得落针可闻。便听孟惊涛双臂展开,略带夸张地道:“会盟帖!”
众人都愣住了。会盟帖?什么意思?
一愣神间,孟惊涛身后帮众已经散入席间,向在场宾客分发红帖,孟惊涛自己拈了一份,双手举着,恭恭敬敬奉到苏远来面前:“苏庄主,还请笑纳。”
苏远来面色微沉:“这是什么?”孟惊涛有意反客为主,便是涵养深厚如他,也难免心中不快。
孟惊涛朗声道:“苏庄主,本派故掌门虽然刚刚仙逝,但他老人家生前有一个夙愿,便是重建四方盟,此事苏庄主也是知道的。想当年,四方盟在汾阳王、西平王的麾下,镇守四方,纲领江湖,藩镇外国闻之丧胆,那是何等的荣耀威风。只可惜后来,皇帝裁撤了推思堂,四方盟失了统帅,大家也便星散四方,各自为政了。近十余年来,江湖中乱象频出,冲突不止,部分便归因于此。”
“正是虑及此事,本派曲掌门一上任,便思重聚武林,再缔盟约。如今推思堂虽然不存,但江湖正道所在多有,只是欠缺一个契机,将大家伙分散的力量汇聚起来。贵我两派身为昔日之镇南、镇东监察使,理当携手并行,共襄盛举。”
苏远来听他说得天花乱坠,脸上却一片冰霜,冷冷站着,丝毫没有接过会盟帖的意思。孟惊涛倒是毫无尴尬之意,双手高举,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便在这时,主桌上有人大笑三声道:“笑话,看这会盟帖的意思,琅琊剑派想当四方盟的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