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穷居”就在内城西角门外,两人溜达到地方的时候天刚擦黑。
千愁解释了这名字的来由,果然是“君子固穷”的意思,狼不平暗叹一声:这世界也有圣贤书流传,想靠当文抄公发达,没戏了。
小小庄园、十余客舍,从外面还看不出什么,等到进了门,狼不平大受震撼:这地方,跟“穷”字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酒是灵酒、肉是灵肉、灵果灵蔬,连侍客的女郎也是一水儿的甲士,虽然她们的甲甚是清凉单薄。
相较之下,锦玉、明珠、宫灯、彩绘装点起来的这座华堂,倒算不得什么了。
千愁也是第一次来,堂中的脂粉香、莺燕声弄得她脸色阴沉,只嘟着嘴。
甄君子还请了位姓陆的陪客,却是位外郡君子,跑行商的营生。不久前在金西置办了宅子,恰是狼不平如今的邻居,便也邀来一起坐坐。
揖让一番落了座,甄君子笑道:“不知狼君子带了如此出色的伴当来,这些庸俗脂粉须入不得眼啦。”转向陆君子:“不若都撤了去,咱们茶酒清谈如何?”
狼不平大笑摆手:“不可不可,二位君子折节待我,岂有不尽欢之理……”唤过千愁耳语几句,打发少女出了大堂。
于是丝竹声起、歌舞绕阶,酒过三巡,几人已是称兄道弟、好不熟稔。
“听说今日学舍之中,李师给狼兄弟选了门《长青诀》?这位老爷子啊……”甄君子长叹一声。
陆君子讶然:“《长青诀》?这却是欺人太甚了,不知这位李君跟小兄弟有什么仇怨?”
“还不是为了他那宝贝玄孙出气。”甄君子就着怀中女郎饮了口酒,开始解说其中关窍。
“李君大限将至,家中后辈却不成器,只有那李达醉有一丝筑基之望,这些年也不知在他身上堆了多少丹药、费了多少心思。”
“前年县君的孙大人筑基封君,那处灵宅就空了下来。李君仗着面子,求了钟县君多次,求买求租,听说却都被那位新晋的钟君拦了下来……”
冲狼不平点点头:“狼兄弟甫入郡城,钟家就把灵宅相赠,让李家怎不嫉恨!”
“狼兄弟,这功法的事情万万轻忽不得,不妨还是求县君出面转圜……”又自摇了摇头:“李师掌学舍多年,半个金西郡的君上都在他堂下听过讲,他老人家越老越拗,劝不得又迫不得,唉……”
忽又眼睛一亮:“听说狼兄弟是被……那位……救到城中来的?若能求得那位吩咐一声,岂非万事无忧矣!”
“好……好教兄长得、得知,我并不晓得是是是……哪位救了我,醒来来的时候,就就躺在宅屋了……”这具身体是个先天不足、营养不良、重伤未愈的少年,几杯酒下肚,狼不平早醉红了脸,话都说不囫囵了。
甄君子还待再问,却被狼不平打断:“听……听兄长麾下那甲士说,有荒……荒原上的案子……子,要问?”
“啊哈,那案子已经结了。”甄君子吩咐女郎出门唤了那甲士进来,甲士还捧着一只木箱。
“散甲金鼠,于荒野中见财起意,妄图谋害狼不平君子未遂,依律夷族!”
“金鼠身无长物、家无余财,止索得全钢甲一副、行甲丹八枚,依律偿于狼不平君子。”
甲士打开木箱让狼不平点验,却被甄君子啐了一脸:“混账东西,这点儿东西狼君子岂能看在眼里……”
却被狼不平拦了下来:“兄长说笑了,我一个……一个拾荒的,还还真没见过这好东西呐……”说着摇摇晃晃站起身,要去摸那钢甲,却不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被陪侍的女郎扶了。
陆君子笑道:“小兄弟莫急,你不是带了伴当么,唤她来点验就是……”
待狼不平盯着千愁接了箱子,陆君子又道:“我观小兄弟不胜酒力,身上还有伤势,不如早归歇息吧,改日我等再聚……”
………………
目送固穷居送客的蜥车远去,甄陆二人相视而笑。
“果然是个穷小子。”
“还很贪。”
甲士附耳向甄君子说了些什么,甄君子大笑:“提前把账结了?竟还是个死要面子的?”
陆君子左右望了望,见无闲杂人等,便道:“如此这事便算是有了点儿眉目,甄兄,我们再细细议一议?”
两人把臂回了大堂,令人撤了酒、换了茶,挥退侍女,低声商议起来。
………………
倚在怀里就着少女的手饮了一大杯酽茶,狼不平好受了一点,于是板起脸来批评:“千愁你这业务……功夫不到家啊,差点呛死本君子!人家固穷居的女郎,那么温柔体贴,啧啧……你可得好好学学。”
千愁把杯子在桌上重重一蹾,没好气儿的说:“那君子您住固穷居去好了,有吃有喝有曲儿有人伺候,也不算贵,八十丹而已。”
“八十……八十丹?行甲丹吗?”狼不平狠狠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这一餐的账?”
“真不贵呢,也就是赑屃俩月的嚼用、亥叔卯姨半月的例钱……君子喜欢,千愁明早就去再订一席,这回还请甄君子陆君子吗?”
“啊这个……哈,不急。”狼不平讪笑着,“对了,那甲呢,取来我细瞧瞧……”
“臭了,着人刷洗呢。”
狼不平忽又兴奋起来:“今儿省了十斤碎星石呐!我还当要有好大麻烦,就这么着了结了……怎可不好好感谢甄君子?对了,十斤碎星石,能换多少行甲丹?”
说到这儿,千愁语气缓和了些:“大约百五十丹?”随后又酸酸补了一句:“看这具甲,那个家伙怕是值不得十斤碎星石。”
“啊对,还有这甲,这甲能值多少?”
“要是拿去发卖,或值三四百丹?要是碰到身材合适又急用的……也总不会超过五百丹去。”
“钢甲就是这点不好,挑人、挑身材。”
狼不平掰着指头算了半天:“这不是,还是,还是大赚了一笔嘛……”
忽又悚然惊觉:“你是说,这甲比那个甲士的性命还要值钱?”
千愁黯然:“我等无有仙缘,确是不值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