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离章有无数次毁去闭岳宗根基的机会,却不曾动手?
意识到这一点,明芙谨慎地再瞧一眼,见段离章好整以暇,似等待她表态,忽的通透,僵硬的双肩随之放松。
她很想追问个究竟。但以段离章的脾性,不曾主动说明,便是给出了五花八门的答案,亦不是真心。
问多了,还会令段离章嫌烦。
对方将此事挑明,是要闭岳宗自行应承下这份恩情。
没有其他选择,明芙元君只能认下:“玉莲仙子不曾将本宗隐衷披露外界,实有大善之心。”
段离章笑得从容:“自然。偶尔行善,不影响我之臭名昭着。我的好心施舍,你们闭岳宗可万万要珍惜啊。”
明芙无奈,垂眸一瞬,没有立即接话。
她有自己的考量——若是走出这一步棋,宗门或许再也回不去以往。未来如何,不再掌控。
明芙元君再次看向窗边的段离章,和煦晨光沿着美人的肩头爬上去,又沿着窗沿寸寸落下。
明日再看此景,应是依旧。可明日的晨光,当真还是昨日那道晨光么?
继而问心。
不断地试问,是否接受女邪魔的好心施舍?
是的,施舍——不提回报,便是施舍。
非但不是出于好意,反而是一种赤裸裸的恶。
此乃段离章的蓄意报复。偌大的道宗,竟承邪魔恩情,有辱风誉。
段离章催促:“怎么?还需考虑?”
她之睚眦必报不是玩笑。她是不死不灭的女邪魔,只要她存世一日,便会日夜提醒着闭岳宗,是她段离章今日的不计前嫌,闭岳宗才能得以幸存。
若是声张,在世人眼中,闭岳宗便是与离经叛道无异。
若是不认?容不得他们不认。闭岳宗已无化神,此乃死症所在,只能与她这邪魔合流。
元婴观悟,仅需须臾。
明芙诚挚道:“吾等自当珍惜,愿许以玉莲仙子客卿长老之位。”
“……”段离章犹疑道:“你确定,你能做主?”对方太卑微,段离章反倒不太痛快了。
要不换个人过来,让她损个尽兴?
明芙元君笑着摇头。她不似峻极,固执己见,还看不透现状:“宗门生死存亡之际,立场早已不重要。”
段离章虚起了眸子,透出一丝危险邪气:“那我若是要你自裁呢?”
“那我便就地自裁。”明芙元君面容平静。
邪魔的一贯作风,所思所想,不可捉摸。来这枫兰仙城之前,明芙亦曾想过,玉莲衣是否会同她痛快厮杀一场。
可玉莲衣偏是要用兵不血刃的阳谋,只为出千年前的一口恶气。
明芙庆幸,玉莲衣选择了兵不血刃。若是相杀,自己虽为元婴,但比起玉面血魅之流的斗法常卿,结局依然毫无悬念。
“你真无趣。”
段离章哼了一声,没有应下。她对闭岳宗这客卿长老之位,实在不感兴趣。
能拿捏道修的,无非是宗门。段离章已然拿捏住了明芙之流的命门,留明芙一条贱命,还是一百条贱命,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不由得感慨,相比之下,当年明芙选择直接揭发她的邪魔身份,勇气可嘉,倒是更让她刮目相看。
峻极那人,性格所致,做决定时总是犹豫,明芙虽为女修,却更为果决。
不过,段离章非但不恨明芙曾经的背叛,反而由衷地欣赏她。身为女修,还是弱势的药师,如今却走到了元婴,亦是有勇气为了弟子、宗门、乃至整个西洲,直面她这女邪魔。
她诚心忏悔,甚至愿意赴死。
修士,便该如此。心随意动,万事从心,便可道心结粹,道种生根。
明芙道心“济世”,愿舍身殉道,令段离章这自私自利之徒,不免唏嘘。
“吾之言,不作假。”明芙行医,却找不出宗门后继无人的症结所在,苦笑道:“如今我闭岳宗,已是到了杀一人,便能动摇根基的地步,谁做主,都不再重要。仙子若当真要杀人出气,不如杀我这出卖你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