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
碧空万里不见一朵云。
蓝天之下一个郎中背着药箱跟在福伯身后,步伐匆匆;二人衣襟已经被汗水浸湿,而那郎中嘴碎得出奇。
“这都是什么月份了,天还是这般热!”
“是啊,太热了!”
“去年这个时候可没有这么热。”
“是啊,去年没这么热。”
“这有点反常。”
“是啊有点反常。”
“明年绝对会天旱。”
“是啊,明年绝对会天旱。”
“............我说,你别当个应声虫行不行?好歹你陪我说几句话。”
福伯回头看了看郎中,笑道:“还说个锤子!这是请你去救命,你当儿戏呢?”
“嗨!救什么命?要我说啊,别人可能觉得棘手,但是在我这儿你家老爷问题不大,就是一时太激动罢了,我开几副药调理几天就好了。”
福伯竖起右手大拇指,举得高高的,笑道:“陶大夫果然医术高明,这还没看见病人呢,就已经下结论了!要是我们镇子上的那些郎中有你一半水平,那我也不至于舍近求远跑到陶家村去请你。”
郎中捏捏鼻子,然后娇羞地一笑,自夸道:“不是我吹牛,陶家医术传到我已经足足有两代人了,名声算是让我给传扬出去了,否则你又怎么能够上陶家村去请我?”
福伯笑道:“是啊,陶家医术名不虚传。”
“我爹爹将他给牲口看病的本事传授给了我;我又推陈出新,套用在人身上;可以说我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老人家给我三钱银子着实不亏!就当买个交情,日后有疼有病找我就是了,我收你便宜点。”
福伯暗自发笑,心里话说道:‘为什么请你?还不是图个便宜,就你这样的郎中,给一枚铜钱,你还得从中砍开还我半个,才对得起你这半吊子医术!为什么给你三钱银子?还不是老倌我仁义,看你家老的胡须拖到地,小的蹲在门外和稀泥,特么连条裤子都没有,半条斑鸠杵在鸡屎上。’
福伯心思不全在郎中身上,任郎中说什么,他都只是敷衍几句。福伯的左手揣在怀里攥着一把银子,那银子本来有三两,现在还剩二两多;那是今天金老爷昏倒后,他借口要去找郎中从金家领的。其实福伯也知道金老爷并无大碍,但是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他正好借这个机会来充实一下自己的钱袋子。
“待会儿到家,你给老爷看看就差不多了,不要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拿出来给他吃;嘱咐他喝点鸡汤补补就行了,更别提你收了多少钱。”福伯怕这乡野郎中说漏了嘴,将自己昧了钱这事儿给抖出来,所以特意叮嘱。
“为啥不能说,给了我这么多钱我得亲自谢谢你家老爷,不然显得我不懂事不是?”
“实话告诉你吧,三钱银子是我给你的,跟我家老爷没太大关系;可能你也觉得三钱银子给高了,你就不怕我家老爷也这样想?万一他把钱要回去呢?那样你不是白忙一场了?”
“这给出来的钱他还能再要回去?不至于吧?”
福伯转过头看着土郎中笑了笑,说道:“不至于?我家老爷我还不清楚?你当他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我实话告诉你吧,家财万贯是有原因的,过日子这方面我家老爷可比你精明……哦不对,是比大多数人都精明,不然怎么会比大多数人都过得好?”
“你说得倒是有道理,那待会儿我不乱说话就是了。”
“嗯!”福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告诉你吧,我在金家待了一辈子,所以我看得最明白;人呐,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唯独不能没有钱!就拿我家老爷来说,要是没有钱他能年年娶媳妇?说得好听是为了延续香火;但是延续香火只要是个女的就行,可是我家老爷偏偏眼光高,专挑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买回家;其实还不是喜欢把弄人家的身子!”
听了福伯的话,这赤脚医生‘嘿嘿’一笑,说道:“我倒是不这样想,只要一家老小平平安安,有没有钱那又何妨?”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进了杉阴镇,福伯指了指路边几个卖山货的小贩,说道:“你看他们,腰杆都挺不直,是什么原因?”
“那还用说?当然是累的!”土郎中笑道。
“那是穷的!我这辈子就没见过哪个穷人把腰挺直过,包括我自己。”
土郎中撇了撇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顾着拍了拍鞋上的泥,将衣裳角往下掖了掖盖住裤子上颜色不一样的补丁,尽量让自己待会儿看起来体面一点。
“............”
进了金家大院,土郎中这时倒是拘谨了起来,低着头弓着背跟在福伯身后;迎面与金家的下人撞见了,他也只敢把脸微微扭朝一边不敢抬头。福伯将他领到了客厅,招呼他坐下,自己则走开了。
不一会儿金家的老妈子端来了几碟点心和一壶茶水,土郎中顶着烈日走了半天早就口干舌燥,端起茶水连喝七八杯还觉得意犹未尽;几碟点心则是一口不尝,眼看四下无人便把药箱打开,掏出一块布铺开在桌面上,将几样点心一一码在布上包好,又将布包放回药箱。
正巧这时福伯回来了,土郎中见了福伯倒是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支支吾吾解释道:“那什么……家里人没吃过这东西,我带回去给他们尝尝鲜……尝尝鲜。”
“别管那个了,趁这会儿老爷醒着抓紧去给他看看,不然他睡着了你还得等着。”福伯催促道。
那土郎中急忙抓起药箱跟福伯出了客厅,两人拐到后院径直进了金老爷的卧房;这时金老爷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一条浸过热水的洗脸帕,双目紧闭脸上身上出了不少汗。
“老爷,郎中来了。”福伯上前说道。
金老爷缓缓睁开眼睛侧过脸看了一眼,艰难地朝土郎中笑了笑,然后说道:“麻烦给看看吧……”声音有些微弱,说话的同时将手也伸出来了。
土郎中知道这是金老爷让自己号脉,于是就自己搬了把凳子坐到金老爷床前,有模有样地摆出个架势,将手搭在金老爷的脉上。
摇头晃脑一阵子后,才松开手说道:“没什么大问题,老爷就是这几日操心的事太多身体劳累,加上一时太激动了,气血上涌才导致的身体不适;多休息几日,喝点鸡汤补补也就没事了。”
“哦,是是是……这几日确实是太劳累了,家里事情多,没办法。其实我倒是觉得问题不大,是福伯他当心我,非要去请个郎中给我看看……”金老爷点头说道。
福伯咧嘴笑了笑,伸出手将金老爷头上的洗脸帕取下来,就着帕子给金老爷擦去了脸上的汗水,又把帕子放到床边盛满热水的脸盆里。
“你先出去吧,我单独和福伯说几句话。”金老爷对土郎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