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中的生活虽说无趣,但是端木研也已经没了什么更高的追求。对周遭的一切谈不上厌烦,不过也绝对没了乐观向上的激情。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自己的舍友白壶稍稍有点神经质的感觉,总爱老朽老朽地称呼自己,不过做出的事情却仿佛一个初出茅庐的孩童。作为一个在科技时代长大的人类,端木研适应日落而息这种生活作息的能力出人意料的强大。每每夜晚,无论白壶用指甲刻在墙上如何地呕哑嘲哳,端木研总能呼吸平稳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于腹前,安安静静地一声不吭。
期间,包括张若汐和钱子云在内不少人来探望过自己。端木研感觉自己彻头彻尾成了动物园牢笼里的展品,每天还会有工作人员为自己送来食物。最一开始,的确有些别扭。不过后来却是也慢慢习惯。他的心智仿佛真的在向猿猴退化,无论栅栏外的人影如何闪动,他和白壶两个在栅栏内悠哉谈笑。
白壶那面的墙上几乎刻满了字,零星几个端木研倒是认得出来,大多数却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某种语言。但是整体来看,似乎以一种特定的方式排列,像是提前有人规划好了一般。端木研问过白壶,对方只是说这是他脑海之中频频闪过的画面,没有纸笔他只能先将这些立刻雕在了墙上。说这话时,白壶冲自己讪讪一笑,大概是在为自己所造成的噪音对端木研道一个谦。端木研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他本质应该算是个善良的人。刨去近来的一段时间,他二十七年的人生虽然算不上顺风顺水,但从孤儿院的妈妈到工作后身边的同事,他很幸运地一直活在了爱中。白壶现在又是真真正正的和他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他看着眼前这只毛发没那么柔顺的白猫心里免不得生出一丝同情。白壶虽是妖兽,不过似乎并没有熊罢那样逆天的身体素质,他的利爪无非比之人类锋利些许,面对石墙却仍旧还是肉体。端木研经常可以在他刻字的时候听到白壶倒抽凉气的声音,这只白猫的爪子附近的猫总是要比身上其他的部位显得更为的凌乱与污浊。仔细去观察那面墙壁,总是能在各种地方发现许多深浅不一的血迹。
白壶看起来是很渴望与人交流的。虽然他经常故作深沉,但当他坐在端木研的床上,面对着自己的“丰功伟绩”,回答着身旁端木研提问之时,他瞳孔之中闪过的流光总是能被细心的端木捕捉。端木研自然也很喜欢和身边这个总是自诩奸诈狡猾却又时时令人发笑的猫咪交流,很多时候,白壶开心一些,和他一同起居于这三寸之地的端木研也觉得心头放松了许多。很难去评价白壶到底懂不懂人情世故,其他人来窥视端木研的时候,白壶总是要咋咋呼呼仿佛吸引关注的小丑。说来也有些唏嘘,那些人很早之前便认识了白壶。或许是出于那一点残存的好心,他们大概在初见时对待白壶的态度还算的上中规中矩,可那一点再正常不过的善意到了白壶这里却是仿佛要成了友谊的象征,他的活泼已经完完全全超出了一只猫科动物应该拥有的范畴。端木研很难去理解白壶那巴掌大点的脑袋瓜里到底有没有些个弯弯绕绕,有那么几次对方甚至都要将嫌弃些在了脸上,白壶却仍是在他的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当张道乙之类在道宗之中德高望重的老人来时,白壶又变得特别自持,知书达理的样子像是对方一位博学且隐居的稀世好友。钱子云来时大概相同,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这个发小过于温和,易于沟通。最为特殊的大概就是张若汐来探望自己的时候,白壶往往坐在自己的床上一言不发,有时甚至还会盖着被子,只咧开一点的缝隙,像是他们第一夜相见时的样子。
有次端木研实在是有些难忍,或笑或骂问了白壶一句,得到的答复只有那只猫咪透过墙上的小窗遥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空,很有氛围地吟唱了一句在人间各种读物之中频频出现的诗词,堵得端木研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端木研不是看不到张若汐对自己的情感,虽然他尽可能地去避免和张若汐水汪汪的眼睛对视,但这并不影响自己注意到了对方充血的眼眶和那丝丝的红。说来也怪,或许是因为那场大梦的缘故,端木研对张若汐并没有什么怨恨。而细细想来,自己很大概率也保留着曾经对她的喜欢。可他就是没有办法像这件事发生之前一样,可以很自然地站在张若汐旁边去和她有任何亲昵的动作。然而望着那随着对方离去而消失在视野尽头的一角道袍,他经常莫名其妙的发呆,好像自己曾经很爱的一款游戏,后来的结局也只是忘记了将它放到哪里。
探监的人除了有名有姓的那几个老人,其他一律地不允许进到栅栏以里。张若汐很是思念对方,却也在面对面之时表现出了极度的克制。眼泪,大多都是在无人的夜晚尽情宣泄给了自己。她骗了端木,甚至骗了他很久,这是一件不争的事实。这种时候,纵然自己有千般万般的理由都只会显得苍白而又无力,像是位被判处了死刑的囚犯最后极为怨毒的几句叫嚷,绵软得犹如春风拂面叫人察觉不到威胁反而可能会觉得啰嗦。她很是希望可以得到端木研的原谅,纵然这件事在她的眼中看来是那么地困难且缥缈。她万般情愿,自己可以像那些溺坏了孩子的母亲,扑到正常人探监室的电话面前,饱含热泪的用手抵着玻璃,隔着空气抚摸监狱之中那人的脸庞。但每逢她得以站在端木研的面前,她的腿就好像被灌满了铅水一般沉重,压根迈不开步子,更不要说去将手握住冰冷的铁栏。那一边的端木研温和而又礼貌,就宛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般绅士。如今张若汐看来,两人间几步的距离却是写满了生分与疏离。
端木研的话语与动作之中看不出一丁点的怨怼,但是加上他自己在内的整个环境倒映到张若汐的心里却常常叫她痛苦得难以忍耐。三界内的每一只生灵或许都应该体会一次分别,犯下一次过错。因为往往这个时候,才会通入心扉地体会到自己已经将一些的人与物烫进了自己的骨髓之中。张若汐心里是何等地怨恨自己,甚至等不到端木研的回答便因为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汹涌而逃离了原地。爱,到了最后,总是要演变成其他的什么东西。如今在张若汐这里,想来大抵是满满的亏欠。
张若汐一次次的往来不仅端木研和白壶看在眼里,同样与端木研关系匪浅的钱子云也和她时常碰面。最开始是钱子云撞上了遮着脸庞跌跌撞撞跑了出来的女孩,他们很早之前便在端木研的安排之下见过一面,只是当时的两个男人都不知道张若汐的真实身份。如今时过境迁,男主人公受了牢狱之灾,女主人公又因为相思而日渐消瘦,只剩下钱子云倒是还好。他在道宗工作了有一段时间,虽说接触不到什么太高层的决策,但是可能或多或少受了公司文化的些许影响?他本就是个淡淡的人,这次张若汐也并没有直接对端木研造成什么伤害。所以他对待张若汐倒是和曾经别无二致。
张若汐见到了他,有点像是落水的可怜人抓住了岸边的稻草。她自然也知道端木研和钱子云之间的深厚感情,她并不奢求可以通过钱子云来换得端木研什么原谅,只是想与他一同前去探望,沾着多年发小的光渴望再见一见那个曾经的端木。
“师兄,会不会师父从一开始就错了。”张道乙望着树下愣神的女孩,眼里说不出的难过与担忧。
道宗的掌门慢慢地走了过来,将手搭在了自己这位性子暴躁却只对着自己哥哥发过一次火的护短师弟肩上,“事已至此,你我再说些什么都是无用。”其实张道乙问出这话,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在掌门的记忆里面,自己的这位师弟若是看到他的人受到了任何的委屈,哪怕是被丹炉的火星燎到了一下汗毛,他都是要从这几层楼高的窗户之中跳将出去,满嘴骂骂咧咧地去找人算账。难道你也老了吗?掌门自己在心里暗暗地想。这样倒是也好,能看到你成熟许多,高兴地绝对也不止我一个老头儿。掌门抬头,遥遥望向藏经塔的方向,自从那次争执之后,两兄弟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