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石镇坐落于西岭一处不知名山坳之中,四面环林,乍看下毫无出奇的地方。但细看下便可瞧清,此处周围数十里的林木有些怪异,枝干长得很高却甚为纤细,一条主干上最多生两道旁枝便不再扩张,树叶更是难见几片,光秃秃就似枯萎了一般。但在这万物生长的时节里,从这一棵棵看似瘦弱的枝节之中,却仿佛透着一股旺盛的生命力量。
镇上居民也如此处不知名怪树一般,看似平常,穿着朴质,颇有些荒村野民的味道,但个个神完气足,目光中都透着一股莫名的狠劲。只是干一些极普通的家务劳作,便能见出这些居民矫健的身手,不似寻常山民。芒石镇不大,总人口不过五六十,除了偶尔有一些为赶近路绕道去往周边几座大城之人打此经过,平日少有外人打搅,生活氛围可谓安逸有序。
然而这一日的芒石镇却显得格外纷扰,从那怪树林里不时传来阵阵噼啪的声响,不久便有村民们陆续闻声而来。芒石镇的镇长鲁辰是个看上去约摸四十岁的中年,此刻正立在那怪树林边,神色忐忑地向里张望。他身后是十来个身材壮硕的青年,手里提着铁棍和铁叉子,个个目光凶悍也都往树林里瞧。
不多时,林中的动静愈发大了,又传出有人叫喝的声响。鲁辰眉头紧锁,眼眶微眯,忽然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身子猛然颤动了一下,回头冲着青年们喊道:“快去,通知大伙儿跑远些!”几名青年面色顿时变得慌乱,转身快步去了。还有几名青年的眼色却带着坚毅,一人看向鲁辰,沉声道:“我们这次已请了吉风门和神云洞的高手,另有灵壶道派与大明剑宗的高手正在赶来路上,想必定能让这些人从哪来回哪去。镇长不必太过担心。”
鲁辰却是尤若未闻,始终面朝着怪树林,面色变得越来越阴沉。最终缓缓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喃喃起来:“小祸可避,大劫难逃。只怕只怕这一次......”话音刚落,只听得“轰”的一记沉闷却带着无比震撼的声响从林间传来,紧接着,鲁辰和众青年便觉一股巨力迎面撞来。鲁辰双眸之中惊色一闪,下一刻,便见到一个人影朝自己当头飞来。当下全身一紧,体内猛催出一股力道,双手一挡。又是“砰”一声,鲁辰的身躯直接倒飞出几丈之远,他足下狂蹬了几步,勉强站定下来,但是体内气血疾速翻涌,一口老血抑制不住从口中喷出,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面前地上。
鲁辰身后的几个青年,先前在动静刚起的时候便已退开到了较远的地方,这时心有余悸的缓缓上前,也看清了鲁辰身前地上,正有一人倒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此人刚是被什么人给打飞了出来,而这股力道强大如斯,竟然将鲁辰也给震伤。一名青年突然反应过来,不由大骇叫道:“是,是全长老......”青年之中顿时骚动起来,个个又惊又怒,另一人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吉风门的全长老可是附近修行界高手中的高手啊。”这话一出,众人面色铁青,心头开始有种发闷的感觉,谁也不敢再多言一句。
鲁辰缓缓地深吸口气,忍着双手之上此刻还不断传来的生生疼痛,走上几步,俯身下去查探了一下全长老,目光中顿现惧色。连忙对几名青年喊道:“快逃,带上所有人,快!”青年们看到镇长嘴里还留着血,一时被吓呆了,几瞬后才有人反应过来,相互拉拢,随后正欲拔腿奔去,突然又是一阵令人浑身战栗的滔天威能笼罩过来,众人只觉那是一种几近窒息的致死危机,更是无法再有分毫动作的力气,全都僵直在原地。只有鲁辰稍稍好些,他体内的元气慢慢流转,化解了几分那种让人无比紧迫的压制之感,眼中却是见到一团黑影渐渐增大。
原来竟又有人朝着这边飞来,这下鲁辰哪还敢硬接,猛提了口气,向旁逃开了两步,下一瞬,那黑影便到了,那是一个穿着一身灰袍的人,这一下直直坠落在地,还溅起了不少血水。鲁辰转头看去,发现这人其实离着他刚才所在足有十几丈远,本也撞不到他。但不知为何,他竟开始心乱如麻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萦绕心头,也忘了再去关注那几个年轻人有没有安然撤离。此刻的他,头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咳咳咳...”还是地上之人发出的几声惨咳让鲁辰恢复了几分清明,他朝地上看去,这人身上衣袍各处破损,浸满了鲜血,全身透着狼狈,显已受了重伤
“啊,范大师...”鲁辰简直不敢相信。神云洞是附近地域修行界中老牌的宗门,虽然还不是三等宗门,但门中可是有着多名五重境的高手,范大师就是其中一人,多年来为了交好神云洞,他与这位范大师打过不少交道,深知其实力高深,竟不想会有一日被人揍成这般模样。范大师却没有当众丢人的感觉,他强撑着站了起来,运功吐纳了几口,看向鲁辰道:“去喊人了吗?”鲁辰看了看怪树林的方向,见无人从里追杀出来,看来里头人似乎还在拼斗,这才稍定了定神,点点头道:”已派人去了,这会儿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只是......只是不知是否来得及。”
二人同时担忧地看着树林的方向,范大师缓缓摇了摇头道:“来人中有个家伙修为极高,估计只有几派掌门齐出,才有可能...”他话未说完,怪树林里又是噼啪作响,二人一惊,很快便见几个不算陌生的人影从林间逃命般地奔出。范大师定睛一看,有两个是自己宗门之人,还有两个看穿着是吉风门的修士。不等他开口问话,吉风门的一名修士便大叫道:“范大师,救命啊!”另一人突然看到一旁地上躺着生死不知的全长老,立马也惊恐地叫了起来:“全长老都死了,跑吧,快跑啊!”说罢再也顾不得什么,一股脑地向离山的方向奔去。吉风门还有一人看了看范大师,见其浑身浴血,气息紊乱,犹豫了一下也把腿逃了。
范大师见此只是微微地皱了皱眉,但那是别家门派的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吉风门与神云洞乃是离着芒石镇最近的两所宗门,平日与镇子都素有往来,芒石镇盛产一些对修行有用的材料,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个能够获取修炼资源的好地方,故而一旦芒石镇上遇上什么无法解决的麻烦,两派都会第一时间派人相护。这次也不例外,鲁辰派人通报,说镇上出现了好些个修士的身影,似乎在图谋什么。他们一听后便率人赶来,吉风门派了门中的三长老全太阮和十名修士,而神云洞这边则是门中第三高手范大季带了十几名修士。这绝对可称是奢华的配置了,因两宗都十分看中芒石镇的资源,想的是尽快将其他外来的修士赶跑,也没打算真的动手,来这么些人已足够将人吓跑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的情况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范大师深深地呼了口气,向本门的两人说道:“你们两个留在这里也是送死,快回宗通知掌门,让他赶快派高手前来!”二人当下领命去了。原处只剩了范大季和鲁辰二人,鲁辰这才发现刚才跟随自己的青年们早就跑了,心里想到镇上的人若能趁这时都逃了便无生命之忧,总算是松了口气。范大季道:“如今情况鲁镇长也看到了,这绝不是从前那些小打小闹,你不妨也尽快离去罢。”鲁辰抿了抿嘴,心里明白范大季的意思,若作为镇长的他离去,那就表示就此放弃了镇子,那么今后无论是谁占领了芒石镇,都与他鲁辰再无关系,小镇多年的经营也将彻底付之东流。虽然心底有一万个不舍得,但与性命相比,鲁辰还是动摇了,他自身只因得了附近修行门派的帮助,废了好大劲才修炼到了二重境顶峰的境界,哪里敢参与这样的战斗,再说就算留下与几个宗门一起将敌人打退,侥幸不死,芒石镇的归属也不是他能控制的。想到这里,他向范大季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告辞便转身去了。
范大季坐下开始调息内气,他于大浪淘沙中活了两百余岁,岂能不知眼前凶险实是非同小可,当下将一生所学功法根基发挥运转到了极致,顷刻便见一股淡白色光雾浮现在身周寸许,非是内气功力到了五重境之上绝难做到,这时又是性命攸关,他自是竭尽毕生所能。然而脑中想的却仅是快恢复些许气力,赶快逃回宗去保住一命。
适才和林中那人交手数招,便知此人战力之强实是他平生罕见,方圆百里中绝无何门何派能有此般高手,心里越想越怕:这群人来者不善,定是看中了什么而来。糟糕,说不定是要占山为王。西岭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原本修行之辈罕至,但近百年来不断有人来此开宗立派。只因修炼之道,想要提升修为,一靠打坐运功吸收天地元气,二便是要取产自天地间的灵草灵果用于制丹吞服。当然更有一些天然矿产植材能够炼器炼宝提升战力。西岭虽荒瘠但无数年来也囤积下的修炼资源不可计数,天地元气更是浓郁,较之中原地区少了许多门户竞争,这才成了修士们又一大新圣地。
今日见到有人来势汹汹,便猜这些人怕是来此建立门派,那么附近宗门必然遭殃,只因修行界门派等级划分明确,但凡有一名六重境修士坐镇,便能成为三等宗门,绝非小门小派可以招惹,甚至像吉风门和神云洞这样的宗门,还须听命于三等宗门,那便是失去了自主权。神云洞建派数十年,门中五重境高手出了好几位,掌门黄须道人眼见便能跨入第六重门槛,到时便能成为这一带唯一一所三等宗门,届时号令一方,兴旺发达指日可待,万不想这时会有外来的好手横插一杠。
但听得林中再次传来几声惨嚎,接着几道踏步之声离着范大季坐处越来愈近。便在这当口,另一边叫嚷不断,正有一群人往这边杀到。范大季心中一喜,看来援手到了,只是这些援手还不知林中的人有多可怕,心忖:附近几个门派来的人最多抵得了一时,最终怕也是不敌的,待他们两边杀起来便独自逃了罢。
侧目一瞥,心头不禁猛颤了一下,只见从那光线昏暗的怪树林中缓缓走出一人,身形魁伟,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黑巾蒙面,双手各提一把弯刀,刀刃上鲜血流淌,显已屠了不少性命,又见他身后跟随而出十余人,同样个个黑衣蒙面。范大季眼皮狂跳,这为首的便是方才将自己打成重伤之人,有没有到六重不好说,但少说也是五重境顶峰的修为,刀法更是迅猛绝伦,自己才刚入五重境不久,外势功法又非擅长,非他三招之敌。他扭头再瞧援手那方,不由叫道:“胡老,方兄!”
只见一个发须皆白,身着一身灰袍的老者站在队伍最前,乃是大明剑宗的副帮主,一手剑法可说是登峰造极,修为甚高,至少范大季自问绝不可敌。在他身后的是个尖鼻脸方,身材矮小穿着青色短袍的中年,乃是灵壶道派的一位长老,修为比之范大季只是高出厘许。这两人身后各跟着七八名本门修士,都是精英弟子,可见这两派也颇重视此事。
范大季却是暗暗摇头,这些人里恐怕唯有大明剑宗的胡副掌门或能与那黑衣首领多周旋几合,余人即便再加一起与那黑衣首领对战也绝撑不过一炷香时间。两派众人奔到近前,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范大季,目色均现一丝惊疑。大明剑宗的胡副掌门当下冲着黑衣人那边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黑衣首领黑色面巾下只是发出“嘿嘿”两声冷笑,左手指尖一挑,一把弯刀便在手掌上翻转起来,发出“嗤嗤”声响,突然身影闪出,一个起落便到了胡副掌门面前,后者大骇,但其反应也叫神速,提剑便挡,“铛”的一声,刀剑相撞,胡老疾退数步,胸中登时气血翻涌。那黑衣人却脚下未动半步,震退胡老后,便又一个纵身疾跃,又是“铛”的一声,胡老再次退步,一口鲜血喷出。他此刻心中震撼,对方出手竟不让他有分毫喘息,且从这两刀之中蕴含的威力看,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
余人见胡老两击之下便受了内伤,无不惊惧,均知性命存于这一刻,不约而同地一拥而上,以求合众人之力,先将此黑衣首领制服。但黑衣人同伙手脚也是不慢,在胡老吐血之时已然冲杀而来,当下十余名黑袍人和两派十余修士厮杀起来。过得大半注香时,场中人数已少了大半,黑衣人伸手不凡却也非首领那般善战,死伤惨重,另一边亦是如此,有人当场毙命,有人重伤倒地不支,被混战中的刀芒剑气斩中,立时也气绝。修士的鲜血洒在那长势奇怪的树干上,又滴落在泥土中,血腥之气很快弥漫开来。
胡老初时接了黑衣首领两刀,心下决然,自知今日不倾自所有只怕难脱一死,于是使开了苦修百年的剑法,这一套剑诀汇聚了全身真元,绝是毕其功于一役,与敌连斗了三百余招,渐感体内越发空虚,手中劲力松了一瞬。黑衣首领一上来左手舞刀不断拆解胡老剑招,右手却垂落身旁,显得不慌不忙,游刃有余。斗到一百合后,顿觉胡老手势一变,风声飒飒,剑招中又添了几分狠劲,实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眼中闪过一抹讥笑,右手举起,双刀汇集起来,将门户守得密不透风。胡老见状脸上惧色更甚,想到对手先前只用一手使刀,无异于对他的羞辱。待这双刀一出,自知今日无论如何也胜不了此人,不由得气息紊乱,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身子踉跄地向后跌退。
黑衣首领见此倒也不再急着进攻,双刀一滞,跨上几步盯着胡老看了几眼,不知再想什么。胡老得到喘息,猛吸几口气,堪堪站稳,但听黑巾下发出阴恻恻地话音:“剑鸣山的人?”胡老一愣,心道:我大明剑宗开派祖师出自剑鸣山,剑法之中自当传承了剑鸣山剑法之奥,但如今本宗虽也属于剑鸣山管辖,却早已攀不上这层关系。此人既看出了我剑法的门道,或许能假以震慑。当下点了点头,黑衣人又问:“你们来了多少人?”胡老心想:果然对剑鸣山有所忌惮,便道:“我宗已派了三批高手陆续前来,阁下不妨就此罢手......”
他话没说完,只听“嗤嗤”两声,一只头颅已经飞出,断颈中鲜血迸射,死状惨不忍睹。黑衣首领双刀还鞘,嘴里骂了句粗口。回头见林边尸横一地,奔到近前,这时只有那方长老兀自站着,其余修士皆已倒地身死,反观黑衣人这边倒有三人尚存。方长老满脸是血,面对三人沉声大喝:“方某今日死则死矣,能否请教各位来历?”
三名黑衣人默不作答,突然一人身下窜出一道流光,“啪啪”两声正中方长老胸口。后者登时倒退数步,闷哼两声,低头见胸膛上插着两截铁钉,伤口中涌出的血液已然发黑,自知已无生路,骂道:“小狗崽子,竟敢毒箭伤人。老子和你们拼了!”身形猛冲,才迈出两步,便有一道黑光射来,只听“啊”的一声痛呼,方长老倒地,就此没了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