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斯听罢,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确深谙夸人之术,知晓如何
在时磊引领下,众人安然脱出废土之巅区域,旋即乘上“浮空飞艇”,重返莱州府。
薄纱般的浮云自他们身侧疾速掠过。
无垠的东海、连绵废墟山脉、荒废残破村寨,也在视线中渐缩至微,终被远方地平线吞噬。
飞行途中,时磊频繁将顾旭唤至身边交谈。话题涵盖顾旭的日常生活、修炼历程、过往任务等。
自然,时磊不忘询问时小寒近况,是否快乐,有无遭受欺凌,有无饥饿之苦……
顾旭皆坦诚以告。随着对话深入,时磊惊讶发现顾旭不仅修行天资卓越,且涉猎广泛。
各类功法招式、各类异怪特性与弱点,乃至占卜风水这类冷僻知识,他皆能条分缕析。
然他并未因博识而张扬自矜,反显内敛谦逊,全然不像一个正值爱炫耀年龄的十七岁少年。
时磊对他的评价因此再增几分。见两人谈笑风生,旁侧陈晏平心中颇为不适。
他忆起一年前,以陈、时两家互利合作为由,向时磊求婚时小寒,却被后者毫不犹豫地逐出门外,断然拒绝。
陈晏平当时颜面扫地。而今,时磊对待顾旭的态度却远胜当初对己。
虽陈晏平在娶得陇西姚氏姚思柔后,对与时家联姻已无任何念想,但如此差别待遇仍令他抑郁不已。
“顾旭那小子到底哪一点比我强?”他心中闷闷不乐,“不就比我英俊一点点,天赋比我高一点点,崂山走得比我远一点点……
“但我比他有钱啊……”
时磊与顾旭并未察觉陈晏平的阴郁情绪。不经意间,他们的话题转至二十三年前发生在废土之巅附近村寨的神秘屠杀事件。
顾旭问道:“时大人,据说莱州府驱魔司近年来一直在调查此案,近期有何进展?”
时磊摇头:“无。近十余年来,所有受命查案的修行者,皆因种种理由放弃任务。
“有的突然重伤不得不中途退出,有的在调查中接到更为紧急的任务,有的因违反驱魔司纪律或损毁重要文件而遭革职……
“故至今对案情仍一无所知。”
时磊所述的种种巧合,激发了顾旭的好奇心。他本欲循此追问,获取更多相关信息。
然此时,时磊突然指向前方:“看,我们即将降落莱州府了!”
顾旭依其所指望去。只见四街八巷的莱州府城池映入眼帘,自空中遥望,密集房屋如积木块般堆叠,巍峨城墙则化为旷野上的线条。
顾旭凝视这壮丽景象,愣神片刻,不觉忘却了即将出口的问题。
…………
同一时刻。
洛京城,驱魔司总部。
楚凤歌正立于走廊,厉声训斥下属。
“你们所拟的诗号,一如既往的糟糕!”他将一叠纸重重掷地,“我上次给你们的几首咏梅诗,你们是否用心研读?为何你们的作品,连那几首诗十分之一水准都无法达到?
“你们除了吃饭还会做什么?”
面对楚凤歌愤怒的责骂,下属们低头垂首,瑟瑟颤抖。
“抱歉,楚大人,我们才疏学浅,实难达您要求,请楚大人恕罪……”
近期因诗号欠佳,下属们已不止一次遭受楚凤歌训斥。虽楚凤歌仅象征性扣除些许铜板,并未如先前所言“罚光整月俸禄”,但他们仍感巨大压力。
那几首咏梅诗太过出色,他们认定作者要么是着作等身的大师,要么是学识渊博的才子,绝非无名之辈。
此时,一名身着布衫的杂役急匆匆走到楚凤歌面前,禀报:“楚大人,司首正在观星台等候,有要事与您商议。”
楚凤歌闻此,立刻抛开诗号与下属,径直走向观星台。司首洛川依然独自凭栏抚琴,琴声悠扬如山泉流淌幽谷。
然洛川见楚凤歌身影,即停止演奏,琴声戛然而止。
“你近来修炼如何?”洛川语气平缓地问。
楚凤歌恭敬行礼,答:“比我预期要好。如今已能娴熟施展《云海星河剑》第四式‘天晓月移’。”
“确有少许进步。”洛川认真看他一眼,点头,继而话锋一转:“楚凤歌,你在‘神机营’的同僚们已自废土之巅遗迹返回。”
楚凤歌以修炼为由,主动放弃探索废土之巅的机会,将此宝贵名额让与上官槿,实则不愿再见顾旭。但即便如此,他仍时刻关注“神机营”同僚们的动态,唯恐他们得获逆天机缘,使自己“成为未来天下第一”的梦想愈发遥不可及。
“只有一人成功登顶,得到空玄先知的传承。”洛川淡然回应。
“一人……”
听此,楚凤歌心中涌起不祥预感。
“司首大人,能否告知此人是谁?”他按捺不住好奇,询问。
“顾旭。”洛川微笑,未加隐瞒,“不过,以我之天机术,目前尚无法窥见他在山上所得何物。”
顾旭!
又是顾旭!
居然是这个讨厌的家伙!
楚凤歌愣住,思绪恍惚,双目失焦。
他脑中勾勒出一幅恐怖画面:顾旭在万众瞩目下傲立废土之巅,迎风而立,俯瞰大地,享受众人艳羡或敬畏的目光……
“为何……”
“为何登顶之人不是我……”
楚凤歌一边痛苦思索,一边懊悔自己当初放弃前往废土之巅的决定。若他在场,定不让顾旭独占风头。
正当楚凤歌神游之际,洛川再度微笑道:“楚凤歌,我看你当前修行进度仍嫌太慢。你看,你花费两月有余,才勉强练成‘云海星河剑’第四式——以你天赋,完全可以做得更好。
“若你再不放下旁门左道之心,专心修炼,恐怕不到三年,顾旭修为便会远超你。
“届时,你恐怕只能替他看门了。”
洛川深知楚凤歌性格,知道如何以言语激励他潜心修行。果然,楚凤歌闻此脸色肃然道:“司首大人,我这就去闭关!不练成‘云海星河剑’第五式,誓不出关!”
话毕,未待洛川回应,他转身离开观星台,瞬间消失无踪。
洛川望着他远去背影,微笑不语。片刻后,收起笑容,从怀中取出一封金色信封。
信乃今日早些时候大齐皇帝遣人送达的密函。信封封口有特殊符文封印,唯有指定收件人才能开启,他人强行拆封,信封与内文将瞬间自燃。
洛川小心翼翼拆开信封,取出信件。
信纸上仅寥寥一行字:
“沂水顾旭日后可否成为朕之肱骨?”
洛川凝视此句良久,心中暗想:顾旭终究引起皇上的注意了。
然洛川并不惊讶。顾旭继承青州陆氏“惊鸿笔”,又得空玄先知传承,若皇上无动于衷,反倒是怪事。洛川大致能揣摩皇上心思:当今各大门阀世家、宗门教派青年才俊辈出,皇上急需一位有天赋、有才干的年轻亲信,与各方抗衡。
力压群雄、登顶废土之巅的顾旭,无疑是绝佳人选。只是顾旭与青州陆氏、空玄先知牵扯因果,皇上心中难免对其存有疑虑,故写信询问洛川意见。
洛川闭目沉思片刻,睁开眼睛,提笔回信:
“陛下,臣以占星术观测,顾旭乃‘天机星’坐命宫。
“天机星古称‘善星’,象征智慧、仁善、辅佐,属‘机月同梁格’。古籍云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做?”他犹豫许久,终于结结巴巴地发问。
“黎公公已在门外等候。随后他会带你前往暗影司总部,请求司首大人助你解毒。”公主回应道。
“然……然后呢?”萧熠又问。
“然后啊,”昭曦公主嘴角勾起,绽放一抹淡淡的微笑,“从明日开始,你就去后院,与小钢、阿疤、黑豆他们一同玩飞轮吧!”
她的笑容温暖柔和。
如云的掠影,沙的涟漪,又似一抹暮光从她的嘴角轻轻拂过。
在萧熠的记忆中,姐姐总是严厉苛刻,从未在他面前展现出如此亲切和蔼的一面。
“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昭曦公主收起笑容,字句清晰地说,“萧熠,我欠你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如今,是时候归还给你了。”
说到此处,她略作停顿,话题一转:“对了,还有一件事——可知最终是谁夺得黑石禁地的失落科技?”
萧熠不假思索地答道:“沂水镇的顾烬,人称‘赤炎’的那个。”
“顾烬……”昭曦公主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她只感,这个名字近期在她耳畔出现的次数,似乎颇为频繁。
…………
数分钟后,萧熠随信使黎通前往暗影司总部。
房间内只剩下昭曦公主一人。
她垂下视线,继续翻阅案头堆积如山的报告。
那双明亮的鹰眸里,此刻隐约透出一丝疲态。
正在这时,一名侍女匆匆走至她跟前,屈膝行礼道:“公主殿下,盟主夫人有请。夫人有要事与您商议。”
“现在?”
“是的,现在。”侍女恭敬答道。
昭曦公主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心底不禁揣测母后将如何应对此事。
“备车!”她淡然下令。
随即,她穿上防护服,裹上风衣,戴上头盔、手套、围巾,全副武装地走出房间。
作为不具备异能天赋的普通人,她无法像异能者那样以异能抵御冬夜的严寒。
故离开发光植物照亮的公主府温室后,她必须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如同一只圆滚滚的布袋。
只是裸露在外的肌肤,比布袋中包裹的棉花更为细腻光滑,在刺骨寒风中仿佛一触即破。
很快,她登上双人驾驶的敞篷越野车,沿宽阔曲折的“沙径”,驶向灰烬联盟的核心——“黑曜宫”。
远观之下,黑曜宫的暗色合金屋顶反射着如银的月光,闪烁着冷寂的光辉。
越野车从西入口驶入联盟壁垒,由一队卫兵引导,绕过盟主的居所“炽阳殿”,停在盟主夫人寝宫“玄牝殿”门前。
玄牝殿坐北朝南,暗色合金覆顶,矗立在砂岩基座上,主体建筑九间宽,内部三进深,殿前设开放式平台,四周环绕嵌有蚀刻凤凰图案的砂岩护栏,正面三级台阶,两侧各一阶,平台上置有四座黑色合金香炉。
确实威严壮观,肃穆庄重。
昭曦公主在玄牝殿西暖阁见到了灰烬联盟现任盟主夫人、她的母亲陈韧之。
此刻盟主夫人端坐榻上,身穿日常服饰,未戴饰物,上身穿白色立领对襟短衣,外罩一件方领对襟马甲,下身穿一条墨绿印花百褶裙。
与陆氏遗址壁画中那个温婉低调的少女相较,此刻的陈韧之显得尊贵大气、光彩照人,如同盛放的沙漠之花般璀璨夺目。
多年来,联盟成员一直对这位盟主夫人赞誉有加,认为她贤淑温良、恪守本分,不觊觎权力,不干涉决策,宽容大度,与盟内其他女性关系融洽。
否则,她无法在前任盟主夫人离世后,在众多觊觎者中脱颖而出,稳坐盟内女性领袖的位置。
“参见母后。”昭曦公主向母亲微微低头行礼。
“坐吧,琬砂,”盟主夫人遣退屋内的侍从,指向对面的座椅,面色平和地道,“萧熠身上发生的事,我已得知。我相信以你的智谋,必定能猜出幕后黑手的身份。”
昭曦公主整理衣裙,徐徐在椅上坐下:“母后对此有何对策?”
“萧熠丧失力量,对于我们无疑是重大打击,——很可能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都要被萧熠的几个兄弟压制,”盟主夫人不紧不慢地道,“然而,我们当前首要之事并非寻找凶手复仇,而是稳固现有的一切,防止那些见风使舵之徒见我们势弱,视我们为猎物,争相扑来。”
说到这里,盟主夫人陈韧之稍作停顿,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又续道:“首先,你舅舅陈坚道作为陈家现任家主,将于春季联盟集会时,将他的女儿陈雅言引入联盟。”
对于母后的这番话,昭曦公主并不惊讶。
在灰烬联盟,前厅与后庭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后庭女性间的明争暗斗,实质上是她们背后家族利益的较量。
陈雅言进入联盟后,无疑能成为盟主夫人的臂膀,协助巩固陈家在联盟内的影响力。
只是昭曦公主所知,她的父亲近期一直沉浸于异能修炼,已有多年未涉足男女之事。
即便送十个陈家的女儿进入联盟,恐怕也难以诞下新的继承人。
“母后还有其他安排吗?”昭曦公主沉思片刻,接着询问。
“一棵孤立的大树容易被拦腰折断,但互相缠绕的藤蔓却难以彻底铲除,”盟主夫人用毫无情感波动的嗓音道,“只要我们与其他势力家族建立起深厚的利益纽带,那么即使我们暂时衰落,他人也不敢轻易动手。”
“那我们该如何去做?”
“通过联姻。从你开始。”
“我?”昭曦公主一愣。
母后的话让她感到意外。
自从她接手灰烬联盟世俗事务以来,从未预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
“不……不,我不愿联姻,”昭曦公主连连摆手,“我仍需留在此处,协助父亲处理联盟事务。”
“萧琬砂,”盟主夫人郑重地唤出她的全名,“你早已过了成年年纪,是个待嫁闺中的大姑娘了,怎能一辈子困在这联盟之中?”
“此外,你以为你父盟主让你辅助他治理联盟,就是信任你,看重你,准备赋予你重任?
“其实,他只是想寻一个顺手的工具而已。
“你缺乏异能天赋,对他而言并无威胁。你现今的权力、地位,全都是无依无靠的浮萍。待到某日他对你厌倦,或是新盟主继位,只需一句话,他就能轻易剥夺你手中的所有权力。”
“可我现在不想嫁给任何一个男人——”她垂眸,着着身上的男装,还想争辩。
“——你必须成婚,”盟主夫人眼神陡然犀利,仿佛要将公主牢牢钉在座椅上,“北方赵氏的赵宽,南方沈氏的沈桦,蓬莱岛的梁鸿运,剑谷的苏笑,皆是你可选的对象。”
“可梁鸿运是个沉迷于酒肆的壮汉,苏笑是个心中只有刀剑的武痴——”
“——那就从剩下的两人中选一个,随后我去向盟主请示,”盟主夫人语调冷漠地讲道,“你婚后每诞下一子,我们的地位都将稳固一分。只要让赵家或沈家的继承人体内流淌你的血脉,那么无论未来盟主是谁,他都不敢轻易动你。”
昭曦公主并未立刻回应。
母后所述确有其理。
像她这般无异能天赋的公主,通常会被视为联盟的联姻工具,用于拉拢势力家族或亲信高层。
见证过众多后庭女子、豪门贵妇们的郁郁生涯,昭曦公主对这种命运始终怀有恐惧。
她向往自由,期盼拥有选择的权利。
即使婚配,也要选个心仪的。
而非遵循父母之命,嫁给素未谋面的男子,沦为某个家族延续血统的生育机器。
于是,她研读联盟中所有的异能典籍,希望找出改变自身资质的方法,步入异能者的行列。
然而一无所获。
反而阴差阳错成了异能理论的专家。
此后,她换上男装,开始研读治世文献,探究治理之道;她撰写的政论文章,毫不逊色于灰烬联盟的多数士子。
除此之外,她还常赴国学院、翰林署、龙门研习社、暗影司总部,与导师、学者、士人们讨论学术与政事,士人们无不称赞她的才智。
她意在证明,自己除了联姻和生育之外,尚有其他价值。
甚至数年前,她曾偷偷穿上士子的服饰,精心化了个掩饰美貌的妆容,企图混入洛墟的乡试考场,期望能获得一纸文凭。
只惋惜,她那妆容掩盖不住的绝美容颜,以及曼妙婀娜的身姿,甫一到达考场门口,就被识破身份,最终不得不放弃这场荒谬的尝试。
然而此举亦引起盟主的注意。
在见识到自己女儿的出众才识后,灰烬联盟盟主趁机将世俗政务交给她,自己则安心投入异能修炼。
自那时起,昭曦公主体验到权力带来的愉悦,以为自己已然挣脱原定的命运。
但今日,盟主夫人的话,宛如一记耳光将她从梦境唤醒。
她深刻体会到,在这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里,所有与自身实力不符的权力,皆是无根浮萍。
如同内阁、六部的凡人官员,看似地位显赫,实则只是盟主意志的执行者,维持着联盟机构的运行,却无丝毫决策权。
若有一天盟主对他们不满,只需一句话即可贬为平民,甚至取其性命。
之前,她不断鞭策四公子萧熠修炼,何尝不是内心深处的忧虑在作祟?
内省自问,她其实并不关心弟弟是否能有所成就。
那句“都是为了你好”,不过是对自己的安慰之辞。
实际上,她今后必须倚仗弟弟,才能维系现有的地位、权势,以及自由。
她不愿失去这一切。
可现在………
“此事容我再思考几日。”昭曦公主紧了紧身上的风衣,面无表情地说。
“可以,”盟主夫人平静道,“但你已不再是小孩。作为灰烬联盟的公主,我希望你能铭记自己的职责。”
昭曦公主点头,自座椅上起身,离开这座雕梁画栋的玄牝殿。
同时她心中暗自感慨:母后真乃无情之人——面对儿子异能被废,她情绪竟无丝毫起伏;她又能如交易货物般,与女儿谈论婚嫁这类人生大事。
或许,正是因其足够无情,她才能稳坐玄牝殿,将后庭管理得井然有序吧!
昭曦公主边想边沿砂岩台阶缓步而下。
随后,她登上方舱越野车,启程回公主府。
途中,她右手紧握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此刻虽已深夜,她却毫无睡意。
今日入宫一趟,她收获颇丰。
她理解,在权力的游戏中,存在棋子与棋手两类角色。
当下的她太过弱小,只能充当他人手中的棋子。
她必须变得足够强大,才能成为棋手,拥有真正的自主,甚至操控他人的命运。
这便是棋手的特权。
尽管她目前尚不清楚如何变强。
或许是钻研更为偏门的异能之道,或许是招募一群忠诚的追随者,或许还需巧妙运用自身的魅力……
但她坚信,凭借自己的智谋,只要努力探寻,定能找到合适的途径。
于是,在这寒冷的冬夜,年轻的公主蓦然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的一种特质——
雄心。
…………
碧水城,同福客栈。
是夜,“烛龙”陈晏平独处房内,静静给父亲写信。
他首先概述了在黑石禁地的经历,包括象征因果的曲折山路、空玄散人设立的种种考验、四公子萧熠遇袭的经过。
此外,他还介绍了“神机营”预备队员的情况,简要分析了每个人的出身、背景、异能等级、擅长技能等。
这封信对襄阳陈氏将来选择投资或合作对象,具有重要意义。
信中写道:
“……‘毕方’褚伟,乐安县暗影司密探,第三境异能者,擅长火焰异能,天赋中等,但在‘神机营’预备队员中排名末尾,无招揽价值……
“……‘青鸾’杜菁菁,青州府人士,第三境异能者,师从青州府暗影司顾问陶骞,擅长符咒之术,已亡;曾在黑石禁地意图刺杀四公子殿下,疑为某位公子效力……
“……‘白虎’苏笑,第五境异能者,剑谷弟子,心中唯有刀剑,曾主动舍弃获得失落科技的机会,是个难以沟通的修炼狂人……”
“……‘赤狐’上官瑾,第四境异能者,暗影司医官,洛司首心腹,心思深邃,手腕高明,善用剑,对毒素亦有深厚造诣,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女子。将来与其合作,务必万分谨慎。另据观察,她近期似乎对顾旭产生了兴趣……
“……‘朱雀’顾旭,第二境异能者,沂水县暗影司执事,‘惊鸿笔’新任持有者。在我们这伙人中,唯独他成功攀至峰顶,接受了空玄散人的传承。
“此人的天资与性情均超越常人,且掌握一手极为精巧的符咒之术。他绘制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邪符’,比一般‘杀邪符’威力强上数倍,足可瞬间消灭黑石禁地下的邪灵‘獏?’。
“近来他与莱州府卫队长时磊交往密切,似与时磊之女时小寒间存有私情。在我看来,如此潜力无穷的年轻异能者,即使不能成为陈氏的姻亲,也应与其建立良好关系。我认为,他身上或许潜藏着成为救世主的可能性。
“然而据我观察,他对修炼之外的事物几乎毫无兴趣。欲要招揽他,恐怕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
今夜,上官瑾并未急于返程京城。
她同样留在“同福客栈”的客房内,静心修养精神。
此刻,她身着一件薄衫,立于一面铜镜前,默默审视镜中的自己。
凭借“天算”异能,她的一切体态特征——包括身高、体重、五官比例、胸围、腰围,甚至手臂围、腿围……均以数据形式呈现于她眼前。
对于像她这样注重外貌的女子来说,“天算”无疑是一项极其实用的能力。
凭借“天算”,她能及时感知自身体型变化,也能精准借助妆容将自己的五官与脸部轮廓修饰得更为精致。
否则,她又怎能始终以一副清丽脱俗的佳人形象示人呢?
“唉,又瘦了啊……”
片刻后,她轻摇螓首,面上泛起一抹苦涩微笑。
莱州府的饮食条件远不及洛京城,加上黑石禁地之旅消耗甚巨,消瘦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实在困惑,为何自己增重总是先胖脸,瘦身总是先缩胸。
这令她颇感困扰。
每逢此时,她便会对身材丰腴的昭曦公主满心羡慕。
随即,她坐在床沿,从外衣口袋中取出一本画册。
其中内容,皆为她亲自绘制。
作为一名爱美之徒,她喜好在这本画册里悄然记录所见的一切美好之物——有废墟,有异兽,有人物。
而“天算”异能,赋予她远超常人的绘图技艺,能近乎毫厘不差地复制自己的所见所感。
便是废土世界的资深画师,见到她的画作亦会自叹不如。
画册首页,是昭曦公主的肖像。画中公主倚靠在皇宫残垣断壁旁凝视远方,展现出绝美的侧脸与曼妙的身姿。
第二页是废墟秋景图。
第三页是她在洛墟街头偶遇的一窝幼崽。
第四页是她在执行任务时遇见的一位艳丽女妖。
第五页是洛司首在暗夜星光下弹奏古琴的背影。
第六页是多年前她在东海游历所见的一只海妖。
第七页是她的一幅自画像。
第八页是被她亲手诛杀的一名书生装扮的邪灵。
……
第八十九页是她自黑石禁地归来途中绘的东海日出画卷。
此时,她忽又生出创作的冲动。
于是她移步书桌旁,备好笔墨,开始一笔一划专注作画。
一组组数据在她脑中浮现。
一条条精准的线条跃然于画册空白页上。
一个时辰过去,纸上勾勒出一个少年的形象。
他傲立于废墟之巅,以王者之态俯瞰荒芜世界,面向汹涌海潮,背对颓垣断壁,衣摆随风舞动。
这幅画虽仅黑白二色,却生动描绘出少年自信从容的气质。
与别的画师不同,上官瑾并不理解“意境”、“神韵”、“情感”等概念。
然而她坚信,只要她的画足够逼真,捕捉到那一瞬的完美,同样能成为艺术。
她微微一笑,将画册收入衣袋。
…………
顾旭亦在“同福客栈”的房间内提笔写信。
第一封信寄予陈济生。
信中,他简述了黑石禁地之旅的所见所闻——自然,隐去了空玄散人的笔记与警示,对四公子遇袭之事也仅寥寥带过。
除此之外,他还向陈济生询问沂水县近况。
因为陈济生曾告诫他,沂山周边弥漫的邪气正逐渐扩散,不久将侵袭沂水县。
这让顾旭忧心陈济生及沂水暗影司同僚的生命安全。
第二封信写给时小寒。
在此信中,他对自己遭遇的艰难险阻一笔带过,更多描绘旅途中的趣事。
他知道时小寒会喜欢阅读他的这些经历。
如四公子殿下乔装女子不慎露馅,如“神机营”众人各展神通对抗“獏?”的场面,如自己登顶后众人眼中流露出的羡慕与嫉妒。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姑娘阅信时嘴角上扬、露出虎牙的样子。
紧接着,他用了大量篇幅赞美时磊,称其为一位强大的异能者、一位尽职的官员、一位令人无比羡慕的父亲。
虽然时小寒时常抱怨“我父亲太烦人,太啰嗦了”。
然而她绝不允许他人贬低她父亲。
当别人夸赞她父亲时,她亦会真心感到欢喜。
最后,顾旭在信中询问了时小寒突破境界的情况。
他十分好奇,她将在通过“奈何桥”的过程中,觉醒何种异能。
顾旭写完这两封信后,将它们装入信封,计划明日便去衙门寄送。
关于他自己,则决定在莱州府逗留一段时间,研习空玄散人的《操偶》秘术。
毕竟陈济生近来事务繁忙,无暇前来迎接他。
更何况,陈济生离别时特意叮嘱他,沂水危险,暂勿回去。
只是,当他写完这些信件,心底却突然升起一股归乡心切之情。
沂水废墟,暗影司指挥所。
“陈大人,这是联盟核心的紧急通讯。”汪洋手中握着一份密函,向坐在操作台后的陈济生点头致意。
年关之际,作为孤身留守、肩负重任的遗孤,汪洋承担了比平日更多的职责。
如今接收传递情报这类工作,近来几乎全由他负责。
陈济生低头专注,未予回应。
汪洋略抬声量,重复了刚才的话语。
“先搁操作台上吧!”陈济生平静地指示道,仍未抬起视线。
汪洋颇好奇陈大人究竟在看什么如此入迷。然而他当然不敢擅自窥探。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密函放置于操作台上,继而转身离开了指挥所。
陈济生正阅读顾旭寄来的讯息。
由于废土世界暗影司内部设有特殊的信息传输系统,这封讯息仅用不足一日,便从莱州据点跨越至沂水废墟。
讯息中,顾旭以简练的文字,记叙了波澜壮阔的黑石禁地之旅。
那曲折起伏的经历,恍若一部扣人心弦的口述史,紧紧牵住了陈济生的思绪。
近几日,陈济生一直忧虑顾旭的安全。
虽然顾旭身上携带了“时空珠”、“替身腕带”等保命装备,但黑石禁地毕竟乃仙人遗迹,其中的法则或许与外界迥异——外界生效的法宝战术,在遗迹之内可能失去效力。
然而在读完顾旭的这封讯息后,陈济生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更加令他欣喜的是,当看到顾旭成为唯一成功登顶之人时,他内心深处既骄傲又欣慰。
“嘿,那些宗族精英、世家子弟,平时个个趾高气昂,到头来还不是被顾旭那小子压在脚下。”他虽面色如常,心中却难掩得意地暗想。
只可惜正值新年,指挥所内冷冷清清,鲜有人在。
若非如此,陈济生定会慷慨解囊,邀全所人员前往废墟酒馆,摆上几桌佳肴,共庆这一喜讯。
沂水废墟多年未出如此争气的青年才俊。
面对这样的好消息,怎能不热烈庆祝一番?
…………
同时。
时小寒仍在家中酣睡。
实际上她两小时之前已醒来。
但因今日休假,加上寒冬时节蜷缩在暖洋洋的热源旁,实在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于是她醒来后,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将头埋入枕中继续酣眠。
只是少女的睡姿素来不安分。
当侍女晨熙手持顾旭寄来的信函踏入她的卧室时,她的枕头已然滚落至地面。
至于时小寒本人,则大大咧咧地横卧在床上,被子早被她踢至墙角,仅覆盖住一只脚丫。
她身穿淡紫的内衣与亵裤,上面绣有鱼翔浅底的图案,露出瓷白光洁的手臂与小腿;如瀑般的长发散落开来,遮住半边俏脸。
而在她床头的置物架上,则陈列着一支精巧的发簪、一方洁净的白帕、一个精致的零食盒。
“小姐,时候不早了,该起床了!”侍女晨熙走到她身边,轻声唤醒道,“今早有位先生给您寄来了信函。”
晨熙的话打断了时小寒甜美的梦境。
她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仍闭眼不动,仿佛被某种符咒封印在这张舒适的软床上。
“小姐,这封信是顾先生从莱州据点寄来给您的。”见时小寒还在赖床,侍女晨熙微笑着继续说。
听到“顾先生”三字,时小寒瞬间清醒。
“快拿来我看!”她还没等晨熙回应,便一脚蹬开被子,猛地坐起身,一把夺过晨熙手中的信封。那双水杏般明亮的大眼中,再无丝毫困倦。
随后,她轻轻拆开信封,从中抽出信纸,一眼便看见顾旭那清逸秀丽的笔迹。
她知晓顾旭的行书最为优美。
然而这封信中,顾旭却以工整规矩、清峻挺拔的楷书字形书写。
“他定是为了让我阅读轻松吧!”她默念着,盘腿坐于床上,开始逐字逐句认真阅读。
很快,她读到四皇子萧尚贞假扮女子声音在“论道幻境”中欺诈对手,还被“神机营”同伴称为“麒麟姑娘”的趣事。
她立刻捧腹大笑,如同一只小猫在床上滚来滚去。
“哎呀,没想到联盟的皇子殿下,竟干得出这样的事……”
数分钟后,少女终于平复心情,一手撑颊,趴在床上继续品读后续文字。
如墨黑发洒落在她滑腻的脊背上,隐约可见内衣的紫色系带;白皙脚尖悬于空中,无意识地轻轻摇晃。
待她读至顾旭历经重重难关、登顶黑石禁地之时,她突然双眸圆睁,情不自禁惊叹:“他好厉害啊!”
然而下一刻,她看到顾旭在信中写道:“小寒,你觉得我厉不厉害?”
她立刻收起笑容,“啐”了一口,心中暗评:“这家伙真是飘了!”
接下来,她看到顾旭用大量篇幅描绘了与她父亲的相处情景,字里行间充满对父亲的赞美与敬意。
少女脸上再次绽放灿烂笑容——犹如清泉涟漪,自她唇边的小酒窝荡漾开来,满面生辉。
对于顾旭与她父亲相处融洽,时小寒由衷感到无比欢喜。
最后,她看到顾旭在信末询问她破境时获得的异能。
“哼,等你回来再告诉你!”她说罢,将信纸放回信封,然后将信封置于床边架上,与发簪、手帕、零食盒并列。
这时她抬眼看向晨熙:“你们今天准备了什么早餐?有没有按我说的,做皮蛋瘦肉粥和灌汤小笼包?”
侍女晨熙微笑道:“小姐,现在已经是午餐时间了。”
随后,在晨熙协助下,时小寒换上一身粉紫裙装,秀发束成垂挂髻,佩戴鸳鸯纹镶珍珠铁艺发饰,既不失娇媚,又颇具气质。
晨熙一边为她梳理发丝,一边看似无意地问:“顾先生在信里写了什么?能让小姐如此高兴?”
“哪儿看出我高兴了?”时小寒秀眉微皱,答道,“顾旭那家伙,不就爬了座黑石禁地嘛,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
“要是本女侠也加入那‘神机营’,哪还能让他这般嚣张!”
“小姐的意思是,顾先生其实一点也不厉害喽?”晨熙故意调侃道。
“不准你这样说他!”听到此言,时小寒愤然拍桌。
由于她刚破第三境,尚未能完全驾驭体内澎湃的元能。
于是,在她强大的力量作用下,这张价值不菲、工艺精良的金属桌瞬间“砰”地一声化为碎片。
时小寒吓得一跳,整个人从椅子上蹦起。
“晨熙,你可千万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我父亲!”她扯住晨熙的衣袖,仰头望着她,眼神如水波流转。
晨熙苦笑摇头。
她心想:小姐,您把这么大的桌子弄坏了,如果老爷真的问起,我怕是隐瞒不住啊!
…………
莱州据点,同福避难所。
顾旭正坐在窗边,手中捧着空玄散人遗留的《操偶》秘籍,专心致志地研读。
此时他头戴逍遥巾,换上一身崭新战袍,显得英气逼人、风度翩翩。
他庆幸暗影司成员可在指挥所免费替换破损装备。
这无疑帮他省下了一笔开支。
根据秘籍记载,空玄散人的“操偶”术与一般的傀儡术有显着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