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8月。
石板村绵延起伏的丘陵上,大片大片的玉米还没完全成熟,一群孩子躲在浓密的树荫下悄悄谋划什么大行动。大人们在午睡。
其它房子分散在丘陵各处,苏家却住在石板村唯一的“街上”,一条约五百米的土路两旁,参差不齐建满了房子,有泥土的、砖瓦的、木头的……很多年前国营粮油站的痕迹依稀可见。阁楼上小窗已经破败不堪,缠满了蜘蛛网。只有一楼被用作居民的铺子兼卧室。
村后一口公用池塘,看起来是人为挖成的,三面用精心雕琢的石栏围住,靠近村子的方向砌了石阶,长满青苔。炎炎夏日,水位下降不少,青苔被晒干成枯黄色。浓稠泛绿的水池里零星浮着几只肮脏的鸭子。人们称它为“污水池”。也有人叫它“游泳池”,或许曾经清澈过。如今荒废了很久。
比起村民自家的池塘,这口公用池塘显得污秽不堪。
村民的私有池塘,他们不定期清理垃圾和杂草。有的种一塘青翠莲花。有的养一池肥鱼。
每逢二、五、八,附近村子的人会来这条街摆摊、赶集。二五八的意思是每月2日、5日、8日、12日、15日、18日……
苏家老太生了四个孩子,老大苏梅住在正街,她长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瘦弱温柔。和丈夫吴放一起继承了苏家老宅。
三女儿,短发苏碧挺着大肚子在屋门口乘凉,焦躁不安。她不住那条“繁华”正街,而是在街道南边,苏家正房背后荒凉的泥土空地另建一间砖瓦房,像被家里赶出来,被整个村子遗弃的人一样。
多亏有作为苏家独子的二哥——苏复作邻居,两家房子紧挨着,中间共享一堵墙。
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敷衍随意搭建的两个“盒子”。每间房里只有床、厨房、简单衣柜,再无其它。
上厕所是个大难题,要向东边走大概五百米,去村子尽头当时的唯一小学,那里才有公共厕所,旱厕。若要洗澡,等天黑透了,悄悄提一桶热水在屋旁隐秘处,快速洗完。
蚊子、蚂蚁、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昆虫横行。层层叠叠的蛛网,可以捕捉到很多食物。
老二苏复家条件好一些,开着三轮车帮村里人拉货赚钱,他个子矮却身形矫健,皮肤黝黑,脊背有些佝偻。
妻子钟兰,身材比他壮实,还高出半个头,做事爽快利落,在拥挤的家里,开辟出一个小卖部。每个月去城里进一次货,和供货商讨价还价,很有经商头脑。
儿子苏远风已经两岁半,头脑机灵,准备再过一年就送去幼儿园。
其实他们还没结婚前,都住在苏老太正街的屋子,房间很多。
早些时候苏碧在村子东边,一家糖厂工作。村里盛产甘蔗。她认识一个帅气小伙子,叫宋勇。娘家人都看不上贫穷的他,说他是从山旮旯来的。宋勇家离石板村车程有一天时间,从村子坐班车到NJ市城里,再到城里客运站坐班车到威远县,到了县城还要转两次车,山林深处只有几户人家。那个村子的名字,极少人知道。
平时温顺的苏碧不知道哪里来的混账气,竟要和他私奔。
苏老太拿她没办法,矮个子二哥苏复又护着这个三妹。苏复和苏碧在“荒地”白手起家,借了钱修房子。算是分出来的新家。
宋勇婚后虽然受尽委屈,但小伙子有志气,妻子怀孕后,他去广州打工赚钱。
这天,独居的苏碧很不舒服。请了街头唯一一个女医生来看,她说可能要生了,有动静就叫人去喊她。按照经验,头胎不会那么快生下来,女医生一点也不着急。
二哥苏复家装有村里唯一一部公用电话,打电话给远在广州的宋勇,幸亏他当天在厂里加班,电话打到厂里的门卫室——座机。匆匆拜托工友给上级请假,简单收拾几件衣服直冲火车站。买到了当天半夜的火车站票。
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钟兰关了铺子,把两岁半的苏远风交给大姐苏梅照顾,苏梅家有两个男孩,一个是9岁的吴东,一个是刚满1岁的吴江。
“别怕,我生远风的时候也这样。”高大壮实的钟兰守在床边,给苏碧不少安慰。
肚子越来越疼,苏碧说不出话。女医生再次来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多。眉头紧皱,检查一番。
不好!难产!“赶紧……送……镇上医院。”她说话时,发出颤抖的声音。
已经耽误太久,离四妹苏英居住的凌家镇,二哥苏复开三轮车要一个多小时。而且土路颠簸,没有路灯。不管了,再等下去只怕两条命都保不住!
钟兰迅速在脏兮兮的三轮车里铺了厚厚的被褥,来了好几个强壮的妇女把苏碧抬上去,她闻到铁锈和各种货物的气味,想呕吐。时间在黑漆漆的颠簸中,变得歪歪扭扭,变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