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时节黄叶翻飞,缀满落叶的黑色屋檐下,县学生们正在进行授衣假前最后一场考试,学生们或冥思苦想或奋笔疾书,授课老师在他们中间踱步穿行,像以往一样,他绕了几圈最后走到一位少年的几案旁停住,那少年才思敏捷,下笔如行云流水,此时早已完成自己的答卷,老师低头审视他的文章,不禁露出微笑点头赞赏,少年身后的几个学生见老师又是这副模样,忍不住撇撇嘴,不用说这次考试的首名又会是他了。
考生们相继离开,王缮刚要走出学舍却被老师叫住,
“王缮,有人托我为古籍作注,这个假期你不要回去了,留在学校帮我吧,我会提供食宿。”
能被选中王缮知道这是自己的荣幸,但一想到已近半年未回家探望母亲与弟妹们,王缮只能委婉谢绝了老师的邀请。
自从父亲病故已经过去六年,王缮从乡学转入县学,王琮也成为了乡学生,这六年间家里一直依靠母亲之前攒下的积蓄生活,家里孩子多,眼见日子一天比一天拮据,母亲辞退了乳母,遍卖了值钱的物件,也仅能勉强维持开销,近来她开始替人制作刺绣以补贴家用,虽然时有亲友接济施赠,但性格坚强的母亲不愿博人同情,母亲如此辛劳,弟妹们又年幼,王缮十分惦念家里的情况,他匆匆回到寝房收拾行囊。
收拾好行囊王缮走向门口,发现几个人堵住了门外的去路,为首的一个与王缮是同乡,他家里拥有许多田产与奴仆,因此在县学底气十足,对于成绩优秀又家境贫寒的同学,他向来喜欢刁难。
“这么着急回家呀?难不成是等不急见谁家的小娘子?”
这人明明和自己是同乡却不能相互扶持,王缮不愿理睬他沉声说道,“让我过去”。
“王缮,上次放田假的时候我在市集上看见你了,你们猜他在干什么?”他对旁边的人笑道,
“他居然在卖画!我看见他还和人讨价还价,看样子是经常卖东西了,怪不得不去做老师的助手,原来是想当市侩呀。”
几人抚掌大笑,王缮咬了咬嘴唇默不作声,同屋有人也要赶路,挡路的人不得不让开,王缮趁机得以脱身。
一路秋风扑面,道路两旁随处可见盛放的野花与兰草,王缮却心事重重无意欣赏。回到家里,母亲显得十分高兴,她尽其所能为孩子们准备丰盛的饭菜,她一直在给孩子们夹菜自己却舍不得多吃一口。
晚饭后在暖黄的烛光下,母亲一边做着刺绣一边听王缮讲述在县学的学业、与老师同学们的相处,王缮并未提起那几个总是故意刁难他的人。半年不见,母亲的额头与眼角又增添了新的皱纹,王缮感到与自己小时候相比,这些年母亲苍老了许多,他心里一阵酸楚,环顾四周,家里的器具早已陈旧,弟弟们穿的都是自己小时候的旧衣。
“阿娘,这次假期我打算去市集卖字画,就像上次那样,换一点钱给阿娘和弟弟妹妹买些布料吧。”
母亲欣慰地笑道,“缮儿,该给你自己换身衣服才是,你不用担心家里,阿娘做刺绣的手艺很好,现在不愁活计只怕做不完。”
母亲说着望了针线筐一眼,里面推满了大大小小的刺绣半成品。虽然母亲这样说,可王缮知道制作刺绣既费眼力又耗心血,不是长久的生计,母亲的身体状况不好,家里需要操持的琐事又多,好在二弟和三弟能帮上一点忙,可他们能做的也十分有限。
每天晨鸡报晓后,王缮就背上装满画卷和纸笔的竹筐赶赴乡里的市集,有时会带上还未上学的王珪一起去,他的字画生意不怎么景气,过了许多天仍未卖出一幅,偶有感兴趣的人路过,看了看又走开了,嫌他的画不够艳丽有趣,如果遇到刮风下雨,他只能收了摊位早早回家,于是他又兼起替人写书信的活计,家里捉襟见肘,凭他赚得的那点钱连给弟妹们买布裁衣都不够,又何时才能真正为母亲分担。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一个晴朗的下午,王缮正在专心替人写家书,身旁的王珪忽然唤道,
“哥哥,有人来看画了。”
王缮抬起头,看见一个衣着体面的男子走到画卷前细细观赏,那人眯起双眼边看边抚着胡须,似乎对他的画颇为欣赏。他在摊前徘徊良久,从一幅踱步到另一幅,王缮顿感紧张,这些天他还从未遇到像这般认真观画的人。
“这些画都是你画的?”那人转过脸来打量王缮,王缮起身谨慎应答。
“这么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可谓是天才呀。”那人赞道。
得到夸赞,王缮低下头腼腆地笑了笑,
“您过誉了,我只是想赚些钱补贴家用罢了,我连一幅画都没能卖出,人们并不很喜欢这样的山水。”
“时下最受世人追捧的当属刘游子的画,你不如也模仿他的风格,自然会更受欢迎。”
王缮听后眸光闪动,若有所思。那人选了一幅画买下来,在王缮为他包裹时他忽然问道,
“你在哪里读书?”
王缮道,“在县学。”
“原来是县学生,怪不得看起来气度不凡,你准备参加乡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