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与我动手?”李清幽冷笑着望向黎秋凉。
“那又怎样?”黎秋凉被他的自信所震慑,不单是震慑,亦有所顾忌。
“第三十七手是棋道、亦是剑道的终极,一旦开悟,便能肉身成圣,飞升为仙。”
这句话在黎秋凉的脑海中狂响,仿佛一众人围绕在他耳畔,嘲弄着、低语着。
他不敢去赌。
“你走吧。”李清幽说。
黎秋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也没有信心能杀了我,是吧?”黎秋凉一瞬间几乎瘫坐在地,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但最终他还是笔直地站着与李清幽对视,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他的骄傲、他的信心、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全被摔得粉碎。
李清幽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转身离去。
那张脸上俊逸的笑颜逐渐扭曲压缩,进而化成一把利剑,狞笑着扎入身体。
他拼了命想要躲避,却被扎扎实实地穿透胸腔,钉死在地上,所有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没有任何痛的感觉,可血色在胸口漫开,死亡如潮水般袭来。
无数双手从地底下伸出,“嘻嘻哈哈”的怪笑像几万个细密的钻子深浅不一地往耳朵里钻。
不!
不、不!
不……
黎秋凉从梦中惊醒。
真的死亡那么可怕吗?
自然。
古往今来,那么多的教派林立,不正是因为这世上有那么多想要逃避死亡的人么?
比死更可怕的是,你知道自己将要死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死。
那种未知的恐惧,是最可怕的。
假使你知道自己何时死亡,那么只需按时迎接它就好了;可未知的死亡呢?你永远不知道它何时来。
换言之,时时刻刻都可能到来。
黎秋凉住在一家极偏僻的客栈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去最近的镇子也要近百里脚程。即便如此,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找上门来。
他原本的任务是从独孤星罗或者独孤星罗的弟子手中取得《天罡三十六手》交予青花魔女,可他太年轻,也太自负,以至于没有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怕死。
残忍的是,死亡并不会因为你怕或不怕而转移,它一旦发生,就如决堤的洪水,无法收回、无法停止,死亡就是死亡,死亡无解。
——
“邢小宝监守自盗……”韩景宣附耳道,“你只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他自然会将……全盘供出……”
李清幽闻言笑了笑,点点头,“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
“不知是什么事?”韩景宣道。
“韩少侠,你为什么会认得我呢?”李清幽问道。
“我们见过的。”韩景宣笑道。
“哦?”李清幽不解。
“几个月前,在金陵,池枯海的群英宴上见过。”韩景宣说道,“那时我被魔宫委派,盯死池枯海,看他要做什么,若是发现有对魔宫不利的动作,即刻铲除。”
“原来如此……池枯海果然与魔宫有交集么?”李清幽若有所思地道。
“对,并且我还知道,魔宫宫主青花魔女似乎与倭国的一些世家望族有交集,至于在谋划些什么,我也不得而知。”韩景宣道,“倒是多亏了池枯海那场宴席,让我认识了过目不忘的李清幽。”
“过誉了,是独孤前辈的〈天罡三十六手〉厉害,我只懂一些皮毛而已。”李清幽摆手道,“你有什么打算么?”
“我?”韩景宣面上浮现出一丝忧伤的神色,旋即又笑道,“我决定在江湖上闯荡几年,精进剑术,然后开宗立派,将星川剑法传承下去。”
“那么,保重了。”李清幽将韩景宣身上绳索解开。
“保重。”
借着夜幕的掩护,韩景宣打马奔驰,离开扬威镖局。
——
过了几日,邢小宝如期回来,邢大义摆了一桌接风宴,既是犒劳诸位镖师,也是替他出镖的孩儿接风洗尘。
李清幽与洛水也在宴席上。
“来,小宝,我为你介绍介绍,这位,是苍山派的李清幽李少侠!”邢大义拍着邢小宝的肩膀,热情地介绍道。
“久仰久仰!”邢小宝与李清幽施礼,眼珠紧盯着李清幽,连转也不转一下,看得李清幽心里一阵发毛。
“这位,是九华派的洛水姑娘。”邢大义接着说道。
“久仰久仰……”邢小宝一样施礼,却敷衍了不少,简直是在漫不经心地客套着。
李清幽摸了摸下巴,猛然发觉邢小宝余光还在往自己这边瞟,愈发疑惑起来。
“来,那个谁,赵大虎,给李少侠、洛姑娘满上!”邢大义朗声大笑,招呼镖师与二人筛酒。
一个女镖师应声而起,给二人倒上两碗上好的烧酒。
李清幽朝邢大义微微点头。
“小宝,解释一下吧。”邢大义脸上的笑容瞬时敛起,“赵大虎不是被劫镖时,死在与贼头搏斗途中了吗?那这位是谁?”
邢小宝一瞬间满头大汗,仍嘴硬道:“爹,她不是……爹,你在说啥呢?赵大虎她……我……这、这人……是同名同姓!对、同名同姓!”
邢小宝惊恐地望向赵大虎,又望一望邢大义,不知他是怎么识破自己的谎言的。
“好哇,知道我不认脸,竟敢骗到你老子头上来了!?”邢大义勃然大怒,将碗一摔,转头将堂中挂着的斩马大刀一取,拽出鞘来,“老子千算万算,没算到是你这小兔崽子,看我不一刀劈了你!”
“总镖头!总镖头!”赵大虎忙扑上去拦,众镖师一拥而上,死死制住邢大义。
“唉呀!嗐呀!你这畜生东西!你让我日后下去怎么和你娘交代呀!你这只知道坑蒙拐骗的小畜生!我真……”邢大义被压得不能动弹,在地上哭天抢地道。
李清幽忍着笑将头撇过一边去,转头一看洛水,洛水也有些难绷,别过头去,掩口失笑。
——
六天,十七人。
黎秋凉为了逃避死亡,六天之内杀了十七人。
第一天,来的是一名少年。
遥遥望去,只见来人一身黑衣,走近些才看真切——来人至多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身形枯瘦,一张瘦脸如干柴,却还是能看出两颊对比它处微微有些饱满,稚气未脱的模样,手中剑却握得生根般平稳。
少年阴冷沉默,一身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顶着一身水汽也压不住,连杀人无数的黎秋凉都被他身上的杀气所震撼。
少年入了屋内,也不换下被雨淋湿的衣裳,径直行至正饮酒的黎秋凉身侧,将佩剑拍在桌边,居高临下挑衅地盯着黎秋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