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宰相家的女儿,虽然在家不比姊姊受宠,可该有的见识也是有的。寻常豪富家的食谱里开花蒸饼和羊酪也是稀罕物,麦子江东有种不缺,可一般都是拿来做麦饭食用。做开花蒸饼是很少的,盖因生面发酵困难,易成死面,食之不易消化。至于羊酪更是胡人嗜好,腥膻味重,江东士庶少有喜欢。朝食所用漆器餐具,多有逾制。她还记得晋武帝曾下诏书曰‘作漆画银槃,诏杀之’,此律令延至本朝都遵之。银漆都是如此,何况金漆呀。“呀,不想阿公如此偏宠灵宝。”她不忿的想道。
陶弘景仔细的给沈默之把完脉,又检查了一番,笑着说:“小郎君的病已是全好了,之后多食肉鱼,滋补魂魄。”
“君尝言养性之道,不欲饱食便卧及终日久坐,皆损寿也。为何要灵宝多食?”沈约问道。
“小郎君舞勺之年,应肾气平实。此时病体初愈,当以肉食补精益血,滋润五脏,怎能和我等老朽同日而语?”
“如此这羊酪乃血中精华,效果百倍于肉。我曾尝过自非神力所引,不可轻视。其味甜腻爽口,色似白雪,灵宝可试饮。”沈约赞道。
沈默之举杯浅浅的抿了一口,果如祖父所言甜腻爽口,其中含有杏味,让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他不禁又抿了一口,侍女们纷纷掩口而笑。他向一旁的清粥照去,隐约可见一圈白霜沾在嘴边,正欲擦去,阿莲从身后过来,拿着手绢轻轻拭去嘴边的奶沫。
沈约本见灵宝俊美,皎若明月,脱俗的令人不安。这时见他如此憨态,染上了人间些许烟火气,亦忍不住开怀大笑。指着羊酪说:“永嘉年间,衣冠南渡,王丞相以乳酪飨陆太尉,陆太尉食完,回家就身体不适,于是致书给丞相云‘昨食酪小过,通夜委顿。民虽吴人,几为伧鬼。’如今,这乳酪合乎汝的口味,可是出人意表啊。”
阿莲担心沈默之不知道王、陆是何人,贴近他的耳朵低语:“王丞相即琅琊王导,陆太尉是吴郡陆玩,皆是名门贵胄。”
呼吸的热气洒在耳畔,沈默之的耳朵痒痒的,一缕绮念心生。又听着祖父对自己说话,乃收束精神从容说:“昔日王武子偏爱羊酪,以为是天下至味,问陆机江东何物可与之比,陆机唯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认为纯羹滋味最美。我觉得天分南北,风味迥异,本是常理。然人无南北,江山辽阔,万里之势,当混为一统。”
此番话语顿时惊艳众人。都知他之前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过着日子,这番见识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沈趋说:“灵宝竟知千里莼羹,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呀。”
沈默之晓得舅舅未言之意,不明白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典故。于是将早已打好的腹稿顺势说了出来。
“阿舅这说来话长,自有意识来我就困在一宫殿中,大殿高广严丽,敞轩疏朗,其内书籍珍品甚多。说来奇怪,我打开书本,其中内容好似天生就认得,可谓无师自通。至此我沉迷其间,乐不思蜀。至昨日正在读书时,一螭龙忽然破门而入,口喷红光罩在我身上。我吓得昏了过去,醒来就在此了。”
沈约听着灵宝娓娓而谈,其中情节颇有隐瞒、破绽之处,使人疑惑。到底是自家的孩子,不要深究,惟愿他平安喜乐好了。谁人没有点小秘密呢?沈约如是想到。
沈趋还是天真了,听着侄儿的故事入了神。待听到螭龙入殿时,忍不住低呼出声:“还真是巧了,陶道长就是用了一螭龙玉佩施法,才将汝治好的。”说完,指着沈默之腰间所戴玉佩。
沈默之闻言一愣,顺着沈趋所指,看着这螭龙玉佩。他本以为这是原身的随身饰品,并未将它看在眼里。如今听到阿舅话语,他将玉佩拿在眼前细瞧。依着在博物院所学的知识,玉佩白如截肪,后世呼为羊脂玉,这时代也是稀有的,此时的南北士族为求长生,纷纷学仙人食玉,又因和田翠玉难得,只能挖掘先人墓葬,盗得玉器,碾压捣碎,和药服之。如此先人们积累的千年美玉,几乎荡然无存。又看此玉工艺精美,绝非此时雕工能达到的,应是汉时所制。盖因北中国陆续被五胡所占,致中国雕玉艺术中绝四百年矣。
他正想得出神,被沈约轻轻叫醒。回过神来说:“这玉佩精美绝伦,真是人间最受宠爱的事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