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夜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意识恍惚间,他清晰无比地记得梦中的场景。自己独自站立在那辆疯狂疾驰的战车上,轮子碾压过前方一具带血的尸体,一颗头颅跳起,翻滚着,径直滚到了他的脚边。而战车被两匹白马,疯狂向前拖拉着,却离那透出亮光的出口越来越远,他和他的战车被黑暗吞没。整个梦就定格在那绝望感觉之上。晨夜忍着胸口钝痛,伸手拿过放在床边的本子,在上面写下了今天的日期:西格玛 2038年 2月 24日。三。晨夜的棉睡衣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有些黏糊糊的。他索性起身,冲了澡。倒了杯水,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窗外没有月亮,是黑灰虚无,什么也光亮也落不到杯中。他闭上了眼睛,像上两次一样,等着天亮。
晨夜6点多天麻麻亮的时候出门,去赶最早一班前往卡萨大学的地铁。在那略显空旷的地铁车厢里,仅仅只有几个看起来似乎是赶着去上早班的人。空的长凳中间经常被人坐的地方,奶白色的油漆已经剥落了,露出了下面那块黑色的带着锈迹的铁板。晨夜挑了一个稍微平坦的地方坐下。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着红色连衣裙、留着齐肩长发的女子,她的神情看起来极为冷淡,眼神放空。晨夜仅仅只是撇了她一眼,便从她那蓝色眼睛中认出她是当下正流行的 BCI一代脑机介入者,他们这些人自称为“幻游人”。在他们被强化后的感官世界里,所坐的凳子是完好无损的,坐着像沙发一样柔软。女孩看了他一眼,表情似乎有些惊讶。晨夜对这种表情已经习以为常了,幻游的费用不高,体验又很逼真,所以不加入幻游的只有三种人:一种是没钱干体力活的穷人,一种是有秘密的官员,还有一种是被新时代淘汰的怪人。他既是穷人也是怪人。
晨夜避开女子的目光,看向前面的车厢。前面车厢的顶灯电线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的,还发出滋滋的电流声,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这些年,因为幻游公司游说政府,把大部分市政维护费用都用来补贴幻游,所以在卡萨市经常能看到一些表面破旧缺乏修缮的公共设施。红衣女子终于开口,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是不是 M家原厂的吸血鬼男友 3型的原型啊?”晨夜微微一笑,没有回答,继续转头看向前面的车厢。红衣女子显然感觉到了他的疏离,尴尬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冷淡放空的表情。
晨夜长相十分出挑,所以经常遇到被问是不是幻游世界里某款人脸皮肤的原型。他觉得这很荒唐,自己坚决反对使用幻游世界,但脸却被幻游复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幻游世界里,顶着他的样子活着。晨夜突然觉得有点坐不住了,提前一站下了车。一下车,他就拉起卫衣的帽子,把自己半张俊脸都掩藏在黑色帽檐的阴影里。
由于这个小小的插曲,晨夜多走了一公里才抵达卡萨大学外公的住所。外公往昔曾是这里的音乐系教授。那所房子有着近百年的悠久历史,是学校赐予荣获杰出艺术贡献奖的外公的。后来,拥有着 400多年历史的卡萨大学竟然被仅有 20年历史的波尔萨大学给合并了。电影、音乐、舞台表演皆被数字化的智能创作所取代。已没有多少学生再憧憬人类原初的创作方式。卡萨大学因长期面临招生困境,几近破产,最终在政府的介入下,被波尔萨大学接手。晨夜的外公也因此不再从事教学工作。几年后,外公突发心脏病而离世,那时与外公一同居住的他18岁。外公留下遗嘱说房子、书籍以及乐器都留予他。他将外公的骨灰存放在三楼的阁楼上,自己搬出去住在打工的宿舍。又过了两年,卡萨大学的老师都纷纷搬走了。周围的许多店铺也关闭了,街道也疏于清扫。今日晨夜来的时候,道路上满是沙尘以及从垃圾箱里飞出的废纸。
外公的房子外面长满了爬山虎,层层叠叠,已看不见原来墙面的颜色。春天未到,房子透着萧瑟。晨夜走进屋子,距离上次来已经一个多月了。2月的雨季让屋子里有股潮湿的气味。他赤脚穿过客厅来到阁楼之上。阁楼早被他清理得只剩一个木质雕花的矮柜,上面放着装着外公的小盒子。阳光从天窗穿过斜梁洒在盒子上,像画了一个音符。他把头朝向矮柜,把自己在地上放平了后,喃喃说,“外公,我的噩梦,还有我的心脏疼痛…看了好几个医生,都没有查出什么来”。他顿了顿,“来这里,见到外公,我便可以睡一会。你说为什么呢,外公。是因为太想念你了吗”。他慢慢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跳动了一下,便安静下来。晨夜睡着了,无梦的酣睡。而在天空中的太阳,也似乎变得更明亮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