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到了路忠居室前,钟越和董连正在门外把守。季明要推门进去,却被二人拦下。
季明瞥了两人一眼,直视着房门冷言:“我奉命带外客来见都尉,闪开。”
钟越为难道:“左丞,都尉吩咐了,说若您来,请稍候片刻,他有事……”
“滚!”
季明一声低喝,身后的甲士得令,把钟越和董连隔开。季明则毫无顾忌的一把推开了门,门内情景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和徐焱三人面前。
居舍正中,路忠正背对着门,赤膊跪坐在案几前,周围地上摆着大大小小的蜡烛。他面前的案几上,排列着一些甲片大小的竹片,案几正中是一尊看不出何人的漆黑木雕。
路忠边对着木雕念念有词,边用一把短匕将手臂划开一条口,再把鲜血滴在那些竹片上。紧接着,他的伤口处便涌起一层胶质白脂,伤口迅速填平愈合。
而在他的后背上,也遍布大大小小的疤痕,这些疤痕无一例外都是那灰白半透明色。
徐焱三人呆立原地,他们一时都有些难以置信,真相就这样送到了眼前吗?路忠就是那个“他”?
在居延塞里借星疫兴淫祀的,就是都尉本人?!
门内口的季明,此时不屑地哼了一声,狠狠拂袖。居舍内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至,同时徐焱又感觉到了那阵粟栗汗毛并起的惊惧,这几乎进一步印证了路忠的异常。
“都尉,我把人带来了……”季明说。
路忠转头,有些迷茫,恍惚地看着门口众人,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有人正盯着自己,瞬间瞪眼惊喝:“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季明不屑地退出门外,把门关上,就带着两队甲士走了,只剩下气急骂阿母的钟越、董连,和惊呆的三人。
徐焱心中顿感一阵恶心,想起之前把路忠当成另一个自己,他的牙咬的咯咯作响。什么爱兵如子,什么背身抽泣,什么为国戍边,竟全都是惺惺作态?!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身后的公子建似是看出他的情绪,小声提醒道:“子明,并未完全确定,勿急下定论。且尚在他人地界,出塞才是要务,权且观之……”
公子建一席话,让徐焱冷静了下来。或许自己确实有些操之过急,只凭刚才片刻所见,不应马上把路忠看成邪佞。
也正如自己之前不应看路忠啜泣,就把他当成另一个自己。
徐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风尘褶皱的衣冠,让自己平和下来。不消片刻,就听路忠在门内喊:“韩税君,请进来吧。”
钟越和董连闻声打开了门,就见路忠穿戴齐整,坐在案几之后。屋舍内已经收拾妥当,地上的蜡烛、案几上的竹片都已清空,血腥味也被一股焚香味替代。
唯有那黑漆漆的木雕,仍置于路忠身后一小龛上。
徐焱三人面色一沉,缓缓进去坐在左右两侧小几后。他们都看着路忠的脸,想从中看出些破绽来。
路忠知道刚才季明破门导致的尴尬,回身点燃了旁边的油灯,一尊拄刀傲立的粗制武将木雕,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这是鄙人先祖,路讳博德,先汉武帝时的伏波将军,后贬至居延塞任强弩都尉,戍边于此,直至故去。家中曾有精雕铜像代代相传,但在鄙人被贬至居延塞途中遗失了,只好自凭记忆,刻了这木像,诸君见笑了……”路忠解释。
公子建叹道:“符离侯路博德,曾随冠军侯北击匈奴,破虏数千,又与楼船将军杨仆平南越之叛,设置九郡。只可惜后因其子犯大不敬之罪,被削职夺爵,贬至居延塞,但仍为国戍边尽忠以殁,实是可敬可叹……”
路忠听罢,眼中泛起泪光,揖礼道:“闻君之言,忠甚慰矣。忠上难效先祖建功封爵,下却如先祖戍边居延,只想竭诚尽职,为国为民有死而已,所以时时对先祖之像祭拜……”
典沛插话:“既是祭祖,摆那些个蜡烛,又自刮血肉,为何?”
路忠眼神有些躲闪:“那是为了告慰今日丧生将士,居延旧俗,不足道也……”
听了路忠如此解释,徐焱起身走至龛前,深揖道:“既是居功至伟的忠臣良将,那鄙人也理应祭拜。”
说罢他捏起一撮粗香,撒入铜炉中,借机凝神体会,却全然没有之前那粟栗丛生的感觉。起身归位时,他又迎上了路忠的目光。路忠眼里有感动和哀伤,但再无隐藏和闪躲。
徐焱心奇,难道刚才是自己的感觉出了差错?还是路忠真的坦荡如斯?
待他坐定后,路忠正了正神色,环视三人后缓缓开口:“现在诸君知我,我不知诸君。尔等绝非韩遂部曲,虽有其符传,又言必称韩遂,不过是掩饰罢了。若忠猜的没错,真正的韩追一众,早死在诸君刀下了……”
话毕,典沛的手已摸到戟上,沉声道:“尔要怎样?”
徐焱和公子建则拧眉轻叹,典沛这句话等于承认了身份造假。但即便没有典沛的回答,路忠自己也确实先一步猜出来他们身份不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