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且不说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常会发生在这里,连殡仪馆附近栽种的水果都乏人问津。但是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对正式编制迷之向往的部分大学生。他们会为了正式编制选择在这里上班。
我乘着灵车前往殡仪馆,女儿虹和女婿宾也坐在同一辆车里。女儿手里捧着我的照片,那张我仍然笑得很舒心的照片。到了目的地,我被推了出来,暂时安放在一个不锈钢的推车上。宾进去办手续了,灵车也已开走。只有女儿一个人陪着我。她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端详着我的照片。偶尔往我这边瞧上几眼。似乎是担心我会突然消失。此时的我安静地躺在推车上,从头到脚包着银白色的裹尸袋。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是冷了吗?还是因为害怕?时间已是晚上九点,黑暗、空旷的殡仪馆显得又冷又阴森。虹这会儿一定是又冷又怕。今夜的天空中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哪怕是一颗星星。
过了一会儿宾办完手续出来,其他人也陆续开车到达的殡仪馆。我被两名工作人员推进了悼唁厅。工作人员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女生,估计是刚考进殡仪馆不久的大学生吧。
悼念厅估摸有六十来方,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有一个相架,相架下面放着一个冰柜,冰柜前面是一张长方形的棕红色木质供桌。供桌下面是两张正方形矮矮的木凳子,上面放着黑色软垫。中间有一个玻璃隔断。玻璃隔断外面有一张棕红色四方木桌和四把白色的塑料椅子。靠近门口两边靠墙各放着一排六人位的银白色金属连体椅。门是玻璃大门,顶天立地的。此刻只开了窄窄的一道缝。
我安然地平躺在冰柜里,哦,还是称为水晶棺材让我感到自在些。裹尸袋已然拿掉,我的脸露在外面,头上戴着一顶深蓝色的呢帽。身上盖着被子。我的眼睛和嘴巴闭着。表情是恬淡的。但是我的脸色有些发灰,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显得格外苍白。我这个样子虹看到会害怕吗?我正想着。三姐琴也发觉了我苍白的唇,提出要在我的唇上涂上一些她的口红。虹没有说话,她正小心地把照片放在相架上,确定不会掉下来了才慢慢松开手。小妹芳反对,因为琴的口红颜色太鲜艳了,涂上去不合适。我听说过遗体化妆师,经过化妆师打扮过的遗体会像睡着了一样,显得亲切些。大城市会普及些,在我们小城镇,通常只有年轻去世的女孩才会接受化妆师的服务。其他人,特别是男人是不需要化妆的。当然,如果有那种颜色淡一点的口红,我倒是不介意涂上一些的。
虹拿起纸钱,说是要烧给我。我亲爱的女儿是怕刚离世的爸爸没有钱花呀。芳让虹别着急,说要等念夜经的人来了,才开始烧纸钱,这样才收得到。念夜经的人来了,是四个中年女人,她们说说笑笑着进来。一开始我对她们挺反感的,叽叽喳喳地好吵。但后来,我又庆幸有她们陪着虹。夜晚的殡仪馆死寂地瘆人,有她们在虹或多或少能降低一些害怕的情绪。四个人刚坐下开始念经,虹就去烧纸钱了,按她的说法是爸爸刚到一个新地方,需要花钱的地方多,一定要多烧些。
夜更深了,一起来的人三三两两离开。只剩下虹、宾和我二姐荷。二姐的儿子辉知道母亲年纪大了,熬不了夜,想让荷先回家。荷不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过夜。我明白荷是想多陪陪我,另外也放心不下虹。辉拗不过母亲,只得嘱咐虹尽量早点睡,之后便离开了。
过了十二点,虹让大家一起去家属休息室睡觉。休息室位于悼念厅的三楼。一行三人走上昏暗的楼梯,经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一间事先租好的休息室。休息室有一间卧室,一个洗手间。卧室里有两张一米宽的床。大家简单地洗漱好,就上床睡觉了。荷独自睡一张床,虹和宾睡另一张。荷很快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过了一会儿宾也睡着了。只有虹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凌晨三点多才勉强睡了。
第二天,五点多,虹就醒了。吃过早饭,虹就回到悼念厅开始摆弄纸钱,折金元宝,打算晚上烧给我。我不知道这些烧给我的钱会存在哪里,反正我现在不用吃、不用穿的,没有花钱的地方。宾、芳、辉一起出去给我看墓地去了,荷一早来陪着虹。我很欣慰总有人陪着虹,她胆子小,一个人一定会害怕的。
今年清明,虹回黄岩上坟。下山的时候,我和虹商量着提前给我找一块墓地。虹情绪激动地拒绝了。她说哪有这么年轻找墓地的,这件事不准再提了,等你八十岁以后才能提。我想想也确实有道理,我今年才六十七岁,也就不再提了。宾、芳、辉回来说给我定下来一块很不错的墓地,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我想她也想到了今年清明节事情,后悔没有听我的。现在墓地终于找好了,她放心了,我也放心了。
虹看着手机流泪,我上前一看原来她正在整理我的照片。她在QQ相册里新增了一个命名为“我最亲爱的爸爸”的相册,把关于我的所有照片都存在里面。当我看到虹输入“2023年11月18日我没有爸爸了”时,我也跟着哭了。但我没有流眼泪,我现在的状态是没法流泪的。现在的我该称为什么好呢?鬼魂、灵魂、幽灵,还是?对了就叫灵体吧,我喜欢灵体这个称呼。
小妹芳劝虹联系一下静,静是虹的初中同学,也是虹最要好的朋友。初中三年,静每天来我们家和虹一起做作业。无论刮风下雨都坚持来。静长相平平、学习也平平,但性格特别好,很是温柔体贴。我也很喜欢静,很高兴虹能有这样一位好朋友。我常常在她们一起做作业的时候准备一些水果、点心给她们吃。静对我也很好,在虹嫁到杭州之后,静还时常会送一些海鲜、肉、蛋之类给我。在疫情期间,得知我买不到口罩,二话不说给我送来二十多个口罩。
虹也想静了,人在伤心无助的时候通常是需要好朋友安慰的。静在收到虹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到了殡仪馆。带来了一个鲜花花圈,有白色、黄色的玫瑰和菊花。有好多人也送来了花圈、花篮,也都是鲜花的,以前的花圈都是纸做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换成了鲜花的。在鲜花的装点之下,冰冷的悼念室变得温暖而富有生机。静为我上好香后,虹建议一起出去走走。两人并排走着,虹轻声诉说着自己的悲伤。静时而安静地听着,时而点头附和,时而轻轻地搂住虹的肩膀。静离开后,虹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我从心底里感谢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