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赶县城大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采买,就是为孩子们的奶奶买回一只上好的猪头。这也是自那年炳德老爷子溘然长逝后形成的惯例。老两口早年开着小吃铺,嘴口也养成了挑剔的习惯。陆贾氏一辈子爱吃猪头肉,就在那一年除夕前,大力和秀兰专程到集市上买回一只刚宰下的猪头,亲手细细地拔净猪毛,一刀一刀地劈开猪骨,在滚烫的大锅里烧上三开,然后将猪耳朵、猪脸、猪口条都专门拎出来,让陆贾氏一整个春节都断不了顺口的饭菜。
老太太是爽快人,自那以后尽管每年都要求买,但却始终坚持自个儿掏钱让儿子儿媳去办。陆贾氏身上的钱无非是逢年过节,亲戚小辈儿们看望时给的。平时老太太喜欢和村里几个老人聚在一起玩个胡牌,自然也有输有赢。但每次,陆贾氏都要从牌场中挑出几张齐整的毛票,塞到前来叫奶奶回家吃饭的孙子手里。有人玩笑地说,看这老太太,真是疼自个儿的大孙子呀。陆贾氏将此引为自豪,嘿嘿,有钱不就是给孙子花的吗?又带不进棺材里。
老太太虽然疼爱孙子,甚至事事偏袒孙子,但在胜临犯错时,也会明辨是非地批评教育孙子。一次,小胜临和几个玩伴到前院黄大爷家玩,那里有令他们非常好奇的电磨坊。特别是快到年节时,那磨坊里小麦、玉米经常堆得像小山,只剩一条迷宫似的人行道。磨面机电闸一开,电动机轰隆隆一响,便从日出转到日落,仿佛一刻也不曾停歇。胜临和伙伴们就喜欢围着那磨面机的出口看,他们好奇为什么上面倒进去的是麦粒,一会儿从下面就出来白白的面粉和米黄色的麸皮,太神奇了!尽管不停地被大人们驱赶。去,到一边玩去!但几个孩子没一会儿就又转了回来。
当天色渐暗,胜临几人再次转回磨面机前,发现那平时躁动不安的机器竟已关停,成了个失去精气神的铁皮疙瘩。而此时,大人们似乎也都忙完了,见不到一个人影儿。电磨坊里满是尘土和机油的气味,刺激着他们的鼻道。这里又出奇的安静,安静中还隐约传来嘶嘶的电流声。鬼使神差地,胜临轻轻走过去,拉下了那个他早已熟悉的电闸。顿时,磨坊里响起地震似的声响,他感觉自己的腿肚子也跟着一块儿颤了起来。那声响震得他耳膜都快被洞穿了一样。就在他们转身准备赶快逃离这声响时,却发现黄大爷两手叉腰地站在门前,眼睛也瞪得比平时大了很多,左手里还紧紧捏着吃剩半拉的玉米面饽饽,他显然是生气了。“说,是谁干的?!”怒气冲冲的黄大爷质问,将嘴里还没有咽下去的饽饽渣也一起喷了出来。几个孩子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几秒钟后,胜临抬头看了眼黄大爷,满脸的恓惶和惭愧。“是你吗?陆胜临!”黄大爷问他,胜临点点头。
“去,都赶快出去!”黄大爷先是将他们都赶了出来,接着说,“你们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啊?!那可是带着电呢,一不小心电到了,命就没啦!啊!”黄大爷说一句“啊”一下,几个孩子听一句身体也跟着抖一下。抖得眼泪都围着眼圈在打转。
黄大爷将他们带出了电磨坊的院子,正巧碰上陆贾氏来找孙子。胜临见到了家人,一下就哇哇大哭起来。陆贾氏不明就里,立刻跳着脚喊:“是谁欺负我们孩子?”她看看胜临那几个同样泪眼婆娑的小伙伴儿,又看看还没完全消气的黄大爷。“老嫂子,这你就别找别人了,还不都是你这大孙子闯的祸,竟然去拉电闸了。”
陆贾氏一听这话,马上蹲下查看孙子身上有无异常,生怕伤了哪里碰了哪里。知道孙子的确没事,这才又板起面孔问:“哎呀,你真去拉电闸了?!”胜临哭得更大声了,自己也说不清是委屈是愧疚还是后怕,只顾边抹眼泪边连连点头。“哎呀,那敢情是该打!该打!”说着,陆贾氏扬起老高的手又轻轻落在了胜临的后背上。与其说是打,更像是抚慰。
“以后可要长记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陆贾氏拉起孙子的小手又遣散了其他小伙伴儿,径直往家里走去,只剩下还在暮色中凌乱的黄大爷慢慢咀嚼已经凉下的饽饽。胜临听着奶奶的叮嘱,还在连连地抽泣、“嗯嗯”地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