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乘坐空艇飞行在辽阔的天空，维吉尔还是更喜欢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或者说这是人族烙印在基因里的情怀，哪怕受限于苍蓝战线内的浮空岛屿过了这么多年，人类依然会在踏上真正的陆地时感到安心。

龙族、魔兽，就连魔族也一样，没有智慧生命在诞生的最初就能翱翔于天际，少数物种能够飞行，那也是需要他们后天锻炼才能拥有的能力。

行在地上的生灵没有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潜意识里又对这片苍穹充满了向往，所以将其视作具象化的憧憬。

千年时光悠悠而逝，泰拉人族率先做到了。

泰拉历1053年，在齐亚德帝国解体的前夕，人类通过研究一种蕴含能源比泰拉石还精纯的矿石——克里亚石，发明了反重力引擎。

这种矿石数量极其稀少，命名为“克里亚”，寓意是清洁、纯净的能源。

它也奠定了人族得以从那场大灾害中幸存的基石。

——数百座浮空岛屿拔地而起，圈定了苍蓝战线内的沃土，并在后续百年间不断扩张浮空岛屿面积、搭建大陆架，达到了今日近百城的规模。

但维吉尔知道，即便浮空岛屿内循环结构搭建得如此完整，也有人对危机四伏的地面趋之若鹜。

因为这里不光有资源丰富的矿脉，还是人类生根发芽的地方，不管过去多少年，或许有一天泰拉的智慧生命能够登上太空，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个体生命本身是短暂的，它在漫长的种族繁衍中如同沧海一粟，可生老病死的过程又是漫长的，它构筑着文明在某个时期的缩影。

这些生老病死交织缠绕，碰撞出的火花凝聚成故事，而这些故事就是文明发展的基底。

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就是记叙故事，故事让智慧得以延续，让历史得以承载，让每一个来到世界的崭新生命都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有着怎样的文化背景，并在成长中怀着对明天的憧憬，为自己谱写人生。

所以人会将一些情怀扎根于种族记忆，就像对大地的眷恋，因为这是人类这个种族最初的故事。

那么魔族呢？他们也可以被称之为“人”吗？

维吉尔不知道答案。

说到底，他对魔族的了解还不如深渊幽影。

这个种族是生来就有天赋魔法的泰拉宠儿，他们怎么会一度被人类占领大陆，又为何持之以恒地进攻苍蓝战线五百余年？

生命已如风中残烛的他，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寻得一个结论。

山顶区还算有地方落脚，只是略显狭隘闭塞，光秃秃的地面上，积雪没过了维吉尔的小腿，他身侧只有几块突出的巨石，历经风吹雨打，光洁的表面尽显沧桑。

倚靠巨石当做掩体，在频繁消耗源力的情况下，维吉尔的呼吸已经初显紊乱，呼出的热气几乎马上就被降温凝固，变成空气中的冰渣。

他在尽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可惜效果并不乐观。

识海在连续不断的作战后，调动源力的效率越来越低，反馈到精神上就是疲惫。

又打空两个弹夹。

即使再精打细算，身上的作战物资也所剩无几了，他带着肉疼的表情用力挥手，将燧发枪弹夹扔到了必经之路的雪地里。

话说回来，就连这弹夹也是他来到苍蓝战线后提议改进的，原版那种背着长条子弹链，一个个扣出来往枪里按的方式实在是惨不忍睹。

维吉尔面带洒脱发笑：弹夹、军用二式燧发枪，如果自己死在这里，倒也不算一点痕迹都没有留给这个世界。

轻敌了啊。

以为凭自己的本事，哪怕打不过也可以逃出生天，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了，只希望第二团和北环区能慎重应对这支魔族部队，别再犯类似的错误。

他看着渐暗的天色望眼欲穿，终于还是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发现了起航的空艇部队。

可惜，时间点上怕是来不及了。

作战前，为了避开飞行魔兽早上和中午的源力旺盛期，他们还特意选择在下午发起进攻，但千算万算，没有料到魔族埋伏这个意外，如今顶着天色出动增援也算是作茧自缚了。

其实从遭受伏击开始，时间满打满算也没到一个小时，指挥部需要重新集结部队，再对风险作出评估，不能让增援部队过去再被魔族吃掉，那简直是亏损最大化操作。

指挥部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只能说尽力了，维吉尔也不会在这里怨天尤人。

“——小子，没有退路了，你这样的天才束手就擒被我俘虏的话，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明明是第一次听到四臂魔族的声音，维吉尔却有一种和对方相识很久的既视感，这种无厘头的感觉反而让他轻松了不少。

能被魔族的将领心悦诚服地称为天才，也算这辈子少有的谈资了。

他并未老老实实地从巨石后面探出身，而是语气中带着轻浮回答道：

“幸会，您就是魔族首领啊，果真是英武非凡，麾下也是人才济济呢。”

“别想着拖延时间，你没机会——”

“嘭！”

一句话还没说完，维吉尔悄悄完成了三重法阵的蓄能，从巨石边缘冒头就是一枪。

这枪射向不远处的魔族兽人，但银白色流光还没抵达目标，中途就被一只握着精锻长剑的胳膊挥出半月寒光拦截。

塑性成剑刃的源质并未建功，【高周波塑源斩】在魔将面前像豆腐一样被从中切开，连带子弹消散在空气中。

维吉尔并不意外，因为这不是第一次见了。

听说魔族都是嗜杀成性，不在乎同族生死，奉行实力为尊、优胜劣汰的社会体系，怎么到他这就变了样呢？

他这枪根本杀不掉那个兽人，可你一个将军，主动帮下属挡枪，未免有点……太人性化了？

魔族部队甚至没有丝毫慌乱的迹象，被当成攻击目标的那名绿皮兽人瞪着双眼刀刃出鞘，口中喘着粗气，但没有魔将的命令，他居然按耐住性子原地不动。

他维吉尔何德何能，被这样高质量的魔族围杀啊！

“恕我直言，将军，您想要维吉尔·诺兰这条命，就得自己来取。”

“人类和魔族的规矩，你懂的。”

四臂魔族并未恼怒，他听着少年语气中的坚定，咀嚼着维吉尔·诺兰这个普通的人类名字，并未从记忆里找出对应的姓氏。

他不怀疑对方报出的是假名，这无关紧要，也不会让他掉以轻心，平民的天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们早就跳出了时代的桎梏。

背上的四只手臂各司其职，上面双臂执双刃长剑，下面双臂缓缓抽出腰间佩戴的两把环首刀，对巨石后的少年报以百分百的警惕。

“上，包围悬崖。”

不光是他率领的百人，陆陆续续有分流部队、负责收缩包围网的魔族也来到山顶区域，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夕阳西下，冬日从侧面照进，斜射到山峰间，让他得以从现在的位置看到巨石后——维吉尔那削瘦挺拔的身形脚下，映出的影子被拉长，一路铺向悬崖峭壁。

还有那杆给他们带来大麻烦的燧发枪，就这样平平无奇地被他举在手里。

远处渐行渐近的空艇他也能看见，但时间上远远来不及了。

大局已定。

四臂魔族并没有即将杀死一名人类天才的欣喜，心中的愤怒消散殆尽，只余一种平淡的空虚。

——在人族北环线花不菲的代价杀死一个天才，对他真的有什么好处吗？

魔城不会核实战果，更不会发放补偿和激励，甚至还会斥责他多管闲事，给部队带来了损失。

那群尸位素餐的混蛋，根本不知道这样一个年轻人成长起来，能给苍蓝战线带去多强的压制力！

他面不改色，四只手中的武器却都被捏得更紧。

箭已离弦，他会愤懑，但绝对不会后悔，所以今日这名少年必须死在这里。

“我说，魔族老前辈，事已至此，总该报上你的名字吧，让我接下来取你首级时别留下遗憾。”

“呵，大言不惭，不过告诉你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