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簌簌,月挂城上,浮云其中,冷光倾下。
西城小巷,简陋木屋,小窗泻入银光,何尘坐在床上,身在黑暗,被褥上有光。
他伸出手——森森骨爪,月光下惨白骇人。
再摸头颅,坚硬的触感让他知道,如今的他已经彻底化为一具骨架。
快速扫清杂念,何尘起身燃灯,拿出针线,熟练地将枕边的头颅之皮也缝上。
至此,那件人皮衣服也完整了——蜕了七次,历时四十九天。
将胸口和肚脐的纽扣解开,何尘抬脚穿进去,扣紧的一瞬间,他立即恢复成秀气的少年,似乎刚才的白骨从未存在过。
他也不知是何道理,先是蜕皮化骨,而这皮只要稍微贴着骨头,立即又让他恢复原样。
难道与“形”有关?还是这屋子有古怪?
当初他住进来时可清理了好久地上的血渍。
夜深风凉,何尘又睡了一会,再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他洗了把脸,拿出昨天炎叔给的饭菜倒进盆里,留作小狗一日的口粮,便出门赶去酒楼……
奉源酒楼,作为天水国都——下云城,最大的酒楼,从早到晚食客都络绎不绝。
何尘踏入侧门,采买的人已经在把东西搬的七七八八。
“小何你怎么才来!赶紧去帮后厨备食材。”
离早市还有段时间,而伙计陈灿已经在卖力指挥人了。
在何尘眼中,后院只是一架架白骨在来来往往,而眼前之人,也不过是一具扯着下颌骨指指点点的骷髅。
昨天他还能看清人们的脸,随着他褪去血肉只剩白骨,他眼中的人也只剩白森森的骨架,一时愣神……
“盯着我作甚,喊你没听见啊,快去后厨帮忙!”
陈灿颇为不耐,这何尘有些不识抬举。
“这两月总出错,掌柜可有心换了你,你可当心!”
“何尘谨记。”
何尘回了句,便来到后厨,做着些杀鸡宰鸭的脏活累活。
为了雪儿,一切都忍了吧。
再苦再累也不能少了给雪儿的赎身钱。
他边拔鸡毛边思索,自从出了这古怪事,他根本没法好好做工,处处被针对不说,连工钱还被罚惨了。
得想想办法才是……
“小何,没吃早饭呢吧?”
一只骨爪搭在何尘肩膀,从后面拍了拍他。
何尘回头一看,一张白骨双眼空洞地凑在自己面前,他吓得板凳没坐稳,噗通一声歪倒在地。
“走,走神了……炎叔,今天这么早啊。”
何尘站起来,也看不到刘炎表情,相必他满脸胡茬的脸上依旧挂着笑,不会在意何尘的反常。
“哎呀,别提了。”
刘炎摆摆手,大咧咧说道:
“掌柜说陈家二公子早市要来,让我赶紧提早准备菜肴。真是,连个好觉都不让人睡,以前在府里都没这么忙,钱还……唉,不说了。”
“二公子?……陈云?”
何尘随口问了句。
“是啊,就是以前总约玉公子出去玩乐的陈云,凶名在外……”
他摆摆手,凑近了些,小声说道:
“对了,昨晚我留了半只鸡,待会儿煮个面,咱爷俩先吃饱才好干活,嘿嘿——”
“那,我可不客气了!”
何尘咽了咽口水,这两月工钱被越扣越多,天天饿着只等晚饭刘炎给。
要不是他家狗在自己养着,估计自己要两天一顿饭了……
这边刚褪好两只鸡,刘炎走过来踢了踢板凳,一声不吭地走去。
何尘会意,起身溜进厨房,默默跟着刘炎来到柴房。
一进门,香味扑鼻。满满两大碗鸡汤面,色泽金黄,香气浓郁。
两人端起来蹲在板凳边,就大口大口开始吸溜。
刘炎边吃边随口问道:
“小何,唔,那狗喂的还好吧?”
呼噜噜……何尘喝了大口汤:“好着呢,就你给的那饭菜,我都只敢吃一点,它现在像头小猪似的。”
说完就啃起碗里的鸡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怎的这两月给起饭菜来了?”
“你小子,我那不是怕那狗还没等我领走就饿得失踪了。”
“嘿嘿……”
“这月可够?”
“勉强够,这月在后院打杂,没摔破几个盘子。”
“小雪在陈候府如何?”
“……我也不知,每次只是匆匆一面,入秋之后基本每七八天只见一次,但再有半年应能凑够钱赎出来了。”
“她说的?”
“嗯?”
“嘿……无事,”刘炎起身,玩味一笑,“我吃完了,准备食材去,陈家公子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儿。”
何尘望着他离去,也看不到他神情,只是从声音中感觉有些深意。
他囫囵把剩下的鸡汤喝完,洗好碗筷,继续烫鸡拔毛。
他自小就在将军府中,回想起在府中的日子,他与刘炎的交集并不多,而玉公子要与刘炎熟络不少。
玉公子是将军安置在府内养伤的亲戚,何尘便做他的小侍,经常听他夸刘炎手艺好,在外玩乐还要带菜肴享用。
正回想着在将军府的种种,陈灿着急忙慌地过来一把扯起他:
“赶紧的洗洗手,去上菜,人手不够了!”
何尘才刚想拒绝,陈灿不由分说,拉起他,推着就解了他蔽衣,让他洗手进了厨房。
“丙三桌,红烧鲤鱼!”
陈灿塞给他托盘,把冒着热气的红烧鲤鱼端上去,一摆手催促道:
“去,丙三桌!快去!”
事已至此,何尘硬着头,格外小心地留意来往的人,以防撞到他们——
全是骷髅,距离必须要控制好。
所幸经过前些日子的磨练,他逐渐能把控好,没有前时的狼狈。
人声鼎沸,早市的食客挤满了这座下云城最大的酒楼。
嘈杂之音,白骨之姿,富丽堂皇,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