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朗,庭下如积水空明,藻荇交横。
解衣欲睡,辗转难眠。翻来覆去,渐渐觉得燥热,柳长烟掏出一瓶沉梦丹,犹豫半晌还是放下,她陡然掀开被子,一阵清凉,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司里毫无动静,似乎所有人都熟睡了,她沉吟了一会儿,光脚踩着绣花的小单鞋出了门。
沿着湖边慢慢走,夜风拂面,春寒料峭,薄如蝉翼的单衣根本挡不住沁入骨髓的寒意,柳长烟把玩着手上的小药瓶,瓷器更凉,忍不住打了寒噤,她缩了缩脖子,一脸安逸。
不知不觉走出好远,花香扑鼻而来,抬头,一树桃花灿如烟霞。她从没见过这样高大的桃树,三丈有余,枝桠伸出院墙,繁盛如盖,一时看得有些呆了。繁花掩映下,玉色牌匾上刻着古体的“沈”字,门上挂着一对雕刻精美的小木牌,字曰:小楼春雨,深宅桃花。相得益彰的一点韵味,不多不少。她展身飞上树梢,挑了根高处的枝桠坐下来,手边是一根许愿用的红绸带,从树梢一直垂到半人高的地方。
放眼望去,不远处巡防营的瞭望楼上点着火把,军旗猎猎飘荡,显得天地辽阔;而身下的小院山石花草,曲径通幽,别是一番岁月静好。
无所事事发了会儿呆,耳畔突然传来开门声,一年轻公子从屋里走出来,脚步虚浮,神色郁郁,慢慢走到树下,握拳,语焉不详道,“若为神罚,也当明示。”
正要一拳钉下,柳长烟淡淡开了口,“会很疼的。”
“什么人?”沈临惊疑地顺着声音看过去,花叶间少女一袭淡红衣衫,青丝飞扬,周身笼罩着薄薄一层光晕,似真似幻。
红绸带拂过公子肩头,柳长烟眸光动了动,“你怎知是人呢?”
“魑魅魍魉?”
少女手握绸带,轻盈地往下跳了跳,垂脚坐在了离地最近的一根枝桠上,俯身看着他,“公子你这样是永远遇不上风花雪月的故事的,明明是你许了愿召我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怎会是魑魅魍魉呢?”
“妖魔鬼怪?”
“草木精灵!”
“不信。”
“不信为何挂这许愿之物?”
“好看。”
“公子有烦恼?”
“没有。”
“我可是会读心的,沈临,世间书尽阅,万里路已行,心中事可知?”
沈临定定看着枝头的少女,衣着单薄,显得不合时宜;素未谋面,言语间却是对自己了如指掌的样子;冰雕玉砌的一张脸上笑意盈盈,桃花眼闪烁着粼粼波光。昭影司并不是可以擅闯的地方。如果不是自己在做梦,眼前这又到底是什么呢?
少女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盈盈一笑,“沈公子博闻广识,当知日精为阳孕神,月华为阴育灵,这样的月色难得,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能现身,你真的不告诉我你在烦恼些什么么?看在你平日悉心照料的份上,我会帮你的。”
“用不着。”
“那,你有什么愿望么?”
“说出来就能实现么?”
“不一定,但我会尽力的,你什么都不说的话,我岂不是白来了?传出去被姐妹们笑话,我还怎么自处?”
“不关我事。”
“那我只能跟着你了。”
沈临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罢了,管她是什么,长夜漫漫,权当梦中呓语,打发时间吧。他转过身背靠着树干,随口道,“一夜无梦,酣睡天明。”
“沈临。”
清脆的声音骤然逼近,抬头,少女绕着红绸,身形倒挂,衣角拂过他脸颊,带着丝丝凉意,一点甜香萦绕鼻尖。四目相对,呼吸一窒。
她的指腹没有温度,落在他两颊,微微用力,掰开他的嘴,不知塞进了什么东西,指尖顺着下巴慢慢滑动到喉结,一点清甜的味道随之咽下。刹那恍惚中,少女飘然腾空,又坐回了树梢。
“这愿望实在太简单了,在你睡意来袭之前,再给你次机会。”
沈临捂着脖子皱了皱眉头。
“担心是毒药么?”
紧张不安的神色稍纵即逝,沈临淡淡笑了笑,“是便是吧。”
“求死容易求生难,你们这些人啊……”
“我们?”
“这世上有多少贪生的就有多少寻死的,都一样,没什么稀奇。只是虽然浮生若梦难得趣味,但人世行走一遭总得都体验一番才不负艰辛吧,公子风华正茂,前路还长,怎能‘是便是’呢?”
“体验什么?”
“世间百味,万里河山,脑中所思,心中所求,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柴米油盐,生老病死……”
少女的声音软绵,显得天真,仿佛初入学堂的孩童,照本宣科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不解其意却深信不疑。
沈临静静听着,一只鞋突然掉下来,正砸在他头上,然后滚落在地,缎面上金丝绣花,纤尘不染,抬头,玉足纤纤,脚丫无辜地撒开又合上,纤细的脚踝在眼前晃动,修长的小腿光洁如葱,轻纱薄翼,若隐若现……他匆匆俯身捡了鞋递给她,顺手脱下外衣抛了上去。
“多谢公子。”
“都体验一番又如何?已知乏味,本就不必多试,徒增艰辛。”
“就算要看破红尘,也得先一一看过吧。”少女缩回脚,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公子尚未娶亲,要不要求一求姻缘?”
“不必。”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