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八年(1620)三月十五
北京-正阳门
故年的冬还未散尽,这是顾淮枫第一次从江南到京城
东林书院的讲学声远了,顾淮枫曾在路途中走到南京城下,又路过泰山,终究还是没有游玩的心情
顾淮枫站在高大的城门前,思绪万千
芳年二十,这是她人生中最好的时光,又是最坏的季节,那时她才七岁,只记得
无锡的雨很勤,从来不愿离去,那时的她就在梅雨中蹦蹦跳跳,江南士子的衣衫从未在记忆里走远,她窝藏在书院的一角,看着发了霉的木头,潜滋暗长
然而这一切在那年破灭,病重的父亲在床前对他的哥哥托孤,顾淮枫就在身边看着,并不知,何为生,又为死
万历三十五年(1607)顾淮枫之父—顾允成去世
只剩下父亲的哥哥,一个衣衫整整,满腹经纶的人
她是顾允成唯一的女儿,那些父亲曾在朝堂经历过的运筹,她未曾知晓过,只觉得,在书院里除了四季的潮气,就是白衣士子的书
父亲的哥哥,叫顾宪成,这个人更让她有种疑惑至今的迷茫,他是个真正的学者,南直隶的举人,众多出自他的教导,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起把父亲带进朝廷为官,或者说,顾宪成在她眼中也没有考过官
四年后,顾淮枫十一岁了,顾宪成把他叫到桌旁
顾淮枫看见了她的童年最难忘的一幕
江南又照例下起了雨,只是这一年格外大,来的路上只看得雷声隆隆,电光烨烨
窗户半开着,却正好刮着向这边的风顾宪成站在床边,雨滴飞漱,顾宪成岿然不动
在其坐右面,挂着一幅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字随着风摇动,顾宪成缓缓转身,暴雨打湿了他的衣服,顾淮枫却得以第一次如此看清他的容颜
这不是他,这绝不是他…
顾宪成咬着牙,花白的髯聚合在一起,眼睛眯起来,不谈深邃,却谈恐惧
顾淮枫吓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伯父,平日里无不是温文尔雅的形态竟然变成这样
顾宪成好像没有看见顾淮枫,他继续向门槛外走去,顾淮枫练练闪避,却无意间看见了他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
看见顾宪成在厅堂中走远,顾淮枫近乎疯狂地扑向他的桌子
“凤阳巡抚李三才被贬为平民”
接下来的文书,无一不是攻击顾宪成的,堆积如山,堆积如山
“一心讲学的伯父怎么会被这么多官员攻击!”
顾淮枫丝毫没有注意到顾宪成已经回来,他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声声入耳了吗?”
顾淮枫被吓了一跳,立马在他面前低了头
“你现在还不到事事关心的年纪,入耳而不关心,也是一种智慧”
……
“你姓顾,是在东林书院认得字,可惜,你不是男儿身”
安静了,只剩下暴雨还在土地中流淌
“我现在要你做到的,是关心但不入耳,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小女子读书写字吗!”
顾淮枫闷红这脸,一言不发
“我死后,东林危矣…”
这句话宛如惊雷,击中了顾淮枫的全身,她慌忙的跪下,天上的横雷炸响
“你可知东林书院不只是书院…它是这个国家的政治中枢!也罢也罢!我顾宪成弄了一辈子权力,把一个前宋的废墟变成江南书院!如今!”
“它又变回书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