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之正这般想着,长卷发女人却又身体力行地打破了她的猜测。
“其实,咱家这些规矩,早就老古董了,正好趁着今天,投票将族规改改,反正……”长卷发女人笑着再次盯着盛夫人:“路池,当年我哥为了你,那些不拿族规当回事的行径,大家可都还记得呢。多甜啊……”
最后陡然加重的语调,夏念之听着耳熟,记忆里渐渐地,便浮现出了一双清冷潋滟的眸子,与眼前这位女人倒有些相像。
她记起来了,盛老先生有位同根同源的亲妹妹,名叫盛贞南,她年轻时被家族长辈宠得无法无天,盛氏公主的身份,原本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谁知偏偏不爱红装爱武装,摸爬滚打走上军界高位后又觉得没意思,下了海,至此,于北城的一番事业风生水起。
这样的女人,比起男人有着当仁不让的刚毅果敢,夏念之对其唯有两个字,佩服。
然而她没记错的话,这位盛家大长公主,冷傲自负的盛贞南已然六年未曾踏进过平城半步,今日突然露面,实在是匪夷所思。
莫非是为了十二年之约?总不能是为了刚刚所说的改族规吧?
看来她猜得没错,今晚的年夜饭,或许真如她所猜测的那般,有些特殊的料可挖。
……
这边,夏念之暗暗期待着今晚能于盛家祖宅有所斩获那边厢,盛痕对盛贞南的点名无动于衷,一时静谧无声中,倒是始终沉默的盛夫人率先打破了宁静中,诡异的压抑气氛。
“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再提,免不了令晚辈们笑话。”盛夫人温柔和蔼地看了眼盛痕,这才道:“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贞南你竟会如此关注阿痕的婚事。”
“其他摁住不谈,若说婚礼,既然贞南你在乎,又何必假手于人?”盛夫人顿了顿,直至满意地看到了盛贞南神色间的晦涩不甘,这才笑意更深地向盛贞南发出邀约:“阿痕的大好日子未定呢,要不,贞南你来筹划筹划?”
善解人意的盛夫人这话说的,却是绵里藏针。
就连夏念之都听出了些言外之意,不由得瘆得慌若是寻常人家便也罢了,偏偏是盛氏,平城的百年望族,脸面重若千钧。家中高堂仍在,盛家长子的婚事却让姑姑主持,这位姑姑怕是以后便摆脱不了越俎代庖之嫌。
果然,盛贞南脸色微变,目光陡然如刀刃般锋利,直射向盛夫人,盛夫人毫无畏惧,坦然迎战,这场堪称盛家两个最尊贵女人的战争,如火如荼,夏念之却觉得最苦逼的是她。
她进门后便被盛夫人满心欢喜地拉着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上,为此甚至还让路璨等人均往后挪了位置,可谓是大动干戈,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羡慕、嫉妒、怨怼的眼神而此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盛贞南眼刀的无差别扫射,她都快给捅成蜂窝煤了……
无奈之下,夏念之眼观鼻鼻观心,暗叹,在盛家的这帮子亲戚中,想看盛痕迎娶女明星热闹的甚多,然而最大尺度也不过是旁敲侧击,似是而非的一语双关,偏偏这位盛贞南,竟然直接便明刀真枪地怼上了盛夫人,勇气可嘉。
“哈哈,嫂子若是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倒是可以帮帮忙,总不能让外人觉得,咱们盛家瞧不起个女戏子,婚事连主母都不愿亲自出手打点了吧。”
盛贞南不知何时,已然敛去了眼底的薄怒,笑道:“哈哈,这怎么可能呢,我们的盛夫人,当年也只不过是个渔女,出身差不多的话,婚礼的筹办,该更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吧……”
话音未落,便听圆桌外圈的最角落,有瓷器落地的声音,突兀,骤然,平白像首哀乐。
安静得死寂。
良久后……
“年轻人,心思活泛,脾性未定,此时谈这些还太早了些。”盛夫人四两拨千斤,果断结束了话题,末了,对准着青瓷盏口,吹了吹热气,茶水渐起波澜,笑道:“震东,你说呢?”
盛老先生被无辜拉出挡火,夏念之深觉,此时的她,正在看一出八点档狗血家庭伦理剧。
“好了。”盛老先生点着指尖,白瓷盏缓缓落于桌面,明明是相劝,语调却极为凉薄,“贞南,难得相聚,何必弄得彼此对下次会面,都没有期待。”
盛老先生话音未落,听声听音儿的在场女眷们,早已纷纷知情识趣,默默自觉地跳过了盛痕与宋澄即将到来的婚事话题,开始聊上其他。
夏念之心里陡然咯噔了下,刚刚出声轻易结束唇齿间刀光剑影的盛老先生,眼神似刀,割肉刮骨,凌厉非常,然而他的眸光没有停留于盛夫人或盛贞南其中任何人的身上,反而落到了盛痕身上,被盛痕完全忽略漠视后,更加不耐烦地蹙眉。
显然,盛老先生对眼前的一场小打小闹,已极为不满,但为什么不针对挑事的盛贞南,单单如此厌视盛痕?
因为是盛痕要娶宋澄?不,理由若真如此简单,盛家族长之位,怕是早就换了主人。
夏念之将眼前的一切看在心里,再联想到桌前的那一盏白水,心中犹疑更甚,太奇怪了,那种眼神,敌意仇视,恨意满满,竟会出现在父子之间,他们两人之间莫不是有夙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