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山庄昔年排行第二的鬼使俞瑞,自与朱雀一起被投入牢狱之后,再无消息。朱雀倒是自一年多前被放出来,自此在大内坐大,可俞瑞一丝动静也无,单疾泉一度猜测他是年事过高,在狱中已然过世了。
可他如今怎么在此?对于已转投青龙教的自己来说,他又是敌是友?单疾泉心念电转,面上已露出一笑,道:“可喜可贺,神君终于肯放鬼使出来了?”
只一句话,鬼使俞瑞脸上的表情忽然已变,直直盯着单疾泉,就如昔日被他一语道破真相时一般。“嘿,不愧是星使,没什么瞒得过你。”
单疾泉的猜测其实简单在他看来,俞瑞既然没死,只要人得自由,以他的性格,不可能这么久听不到动静若说坐牢久了转了性,可那一句“看来我错过了场好戏”足以证明并非如此。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还在牢里未出。
可是以朱雀在大内的地位,要放个俞瑞出来,易如反掌,他却偏偏不放,想来另有缘故。如今不知因为什么缘由让他在这梅州出现,很难叫人不想到与夏铮南下、君黎追行有关。
他心里便有了下一个猜测,心中未知是福是祸,还是问出口来。
“鬼使此来,该不会是为了这个叫君黎的小子吧?”
他说着,向地上重伤的君黎一指。俞瑞面色又变,倏然抢到君黎身前。“他就是君黎?”他仔细看了,似才发现他一身血污的是道袍,那歪斜散落的是道簪,不由分说去探他鼻息。
单疾泉见他此举,便知道自己并未猜错了,心里一时有些惊讶叹息看俞瑞的表情,朱雀派他来,想必不是为夺君黎的性命恰恰相反,他也许是怕君黎会丢了性命。这个自来没将旁人性命放在心上的朱雀神君,对这个徒弟却真不可谓不好了。
他在梅州见过牢里的张弓长。朱雀虽然交代过张弓长不能伤君黎性命,却大概知道张弓长未必会放在心上的。派人来杀夏铮,却又担心君黎因此遭祸,可他却也决计不肯拉下面子召人回去,更不肯为此亲身前来的。也只能想到有这个昔日麾下之使论武功高强还算可用,不得已派他保护君黎安全。只是他或许迟疑得太久,俞瑞这一次,怎么看都来晚了。
俞瑞看君黎情状,果然一怒伸掌将他腹前的箭尾一击而断,骂道:“便只会派我做些烂事,人死了,到头来又怪在我头上!”
单疾泉眉宇轻动。当初朱雀临时派了俞瑞去追赶白霜,到头来反害得白霜身死看来俞瑞指的便是那件事了。那事自然不能全怪俞瑞,朱雀心里有数,可看来他对此不无芥蒂,迟迟不肯将俞瑞放出来,说不定与此有关。
他不动声色。“鬼使的意思你也没有办法救这个道士了?”
“哼,没办法?”俞瑞冷笑。“没办法我也要变出办法来鬼使二字,可不是说说而已,就算真变了鬼,我都要给你勾回来!”
一边的刺刺大多数没听懂,但这一句是听懂了的,忍不住道:“鬼使伯伯,你能救他吗?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救他活来!”
俞瑞看了她一眼。“这是你女儿?”见单疾泉点头,不由发一声叹。“竟一转眼这么多年,你连女儿都这么大了。”
听俞瑞说君黎或许有救,刺刺的心才松落一点,被无意扶起,靠在他肩头,便沉沉而寐。在烧得只剩形架的小屋聊胜于无地避了避雨,俞瑞和单疾泉各运内力外法,将君黎和单刺刺体内箭矢逼出。箭尖在刺刺身体里,费劲不小,幸好屋后仍有些止血之药还未被烧及,无意忙左忙右,半刻都不敢停。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云开见日也不过是一忽儿的工夫。刺刺很快便醒了,君黎的情形却糟糕得多。他半死不活也不知第几回了,但这般利刃贯体的重创,还是第一次,在她醒来时,俞瑞似乎还在施救。
她斜躺着,视线被单疾泉有意挡住,看不见了君黎裸露出来的创口,只能远远看见他半个黯淡的影子。有时见影子动一动,她的心就要提一提有时又见他久久不动了,她却也憋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焦火与雨泞交织的味道,带着那浓浓的血腥,真不知这种感觉,该怎么用言语形容。
无意也已帮不上太多忙,只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可他也不敢看,只是坐着,总是不知不觉就想象起君黎痊愈之后的情境,仿佛只有依靠那样的期待才能捱得过此刻的害怕,却又总是在下一刻发现那一切说不定真的永远只是想象了,眼睛也熬不住变得湿透。
单疾泉始终没移开过目光,一直看着俞瑞的手。当年白霜死于俞瑞那一支透体而过的判官笔,他知道俞瑞失手之后也有些烦恼悔恨,想要救却终于没挽回得了她的性命。他所不知的是这件事其后也纠缠着他,直到他身陷牢狱,也在不断思索当初若是如此这般或是那般,是不是就能救活了她。他是“鬼使”,却也判不得生死,如今要救这被弩箭同样透体而过的君黎,所靠的正是他在牢里反反复复思索这么多年的那些心得若可以救了面前这小道士的命,或许也算解开自己的那个心结。
日光渐移,已经往西偏去了。忽然才听见俞瑞骂了一声什么,单疾泉一凝眉:“怎样?”
俞瑞已经回过头来。“我说了,就算真变了鬼,也给你勾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