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衙门的大门打开了。高高的院墙,高悬的牌匾,肃穆的衙役,这一切让这个县衙显得是那么的凛然。县衙后院,太守已早早起来,刚刚推开门。只见长令钱宁已经垂手站在门外了,看这衣冠上微微的湿意,约莫站在门外有小一个时辰的光景了。
太守道:“钱大人,何必如此辛苦,叫些下人即可,何必事事亲躬。”
钱宁谄笑道:“事情也是我吩咐他们去做,怕的是下人们听不懂大人的吩咐,出了差错。”
“大可不必,我今天即回。”说罢迈步出门。
“大人昨日所说的,我已安排放置在您车上。坛子上包了草绳,怕被磕碰了。”钱宁道
“钱大人所虑甚细,还有数月就是曹公生辰,想必要大宴宾客。此酒若得曹公心意,少不得还要多多麻烦与你啊。到时我安排太守府的人常驻你县,这样会更方便些。”太守道
“是是是,大人。你只便吩咐就是,下官一定妥办。”钱宁心头一揪,面上依旧笑容不减,双手搀扶着太守上车。
马车缓缓而动,蹄声声碎,哒哒而行。钱宁一直送出城外,直到车队消失于眼前才转身回城。
钱宁心中不停的回响着刚才太守说的话:还有数月曹公生辰。嘴里也在嘀嘀咕咕的念叨:“曹公生辰,曹公生辰啊。。。。”两只手不停的搓着,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进了县衙,随手拿起案头的公文,漫无目的翻看着。时间似乎停滞,可日头却渐渐升高。转眼过了辰时。这七月的天顿时像洒了火似的,知了烦躁的叫着。钱宁迈步进了后堂,迫不及待的解开扣得严实的衣冠,大声呼道:“来人,上茶,快!太热了。倪县丞,快与我后堂议事!!”
临溪村还是一如既往的安详平和,老丰头每天吃了早饭,就要下门板,和店里一个小伙计把已经干净的发亮的桌凳再抹一遍。一个人再到酒窖忙活一阵,这一点是几十年来从不马虎的。一阵忙完,站在店门前,笑眯眯的和乡里乡亲打打招呼。一辆骡车从门前经过,老丰头问道:“刘三,你这一早是去哪里啊?”
刘三道:“哎呦,老丰头,我去县城,卖点柴伙,还有这家做的笋干。顺便再带点盐回来,家里没有盐了。有没有要采买的?我顺道一并带回来了啊?”
老丰头道:“没有,没有。家里店里这几月都不缺。”
“爹,那只毛笔都快写秃啦,答应我买狼毫笔的啊!”小承轩从后面奔来
老丰头笑道:“你这孩子,耳朵倒是挺尖。好,那就买。”转首又向刘三道:“我给你两百文钱,帮我带一只狼毫笔来。”
刘三道:“老丰头,你让我带啥都行,就这文房四宝你别找我。我大字也不识,还买啥笔啊!你让栓子和我一道去县城,也让孩子散散心。”
小承轩到底是孩子心性,听说可以进县城,也是极喜欢的。老丰头刚想回掉,转脸看了小承轩那期待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了下去。遂道:“刘三,那就拜托你照顾好我家栓儿。早去早回,太阳下山这山路就不好走了。”
“好哦,去县城咯!!”小承轩高兴异常。
翠娘在后堂听见,忙赶了出来,抱怨老丰头:“当家的,你就是惯着他,这十好几里山路一去一回的,你怎生就能放心!”
老丰头笑道:“让他去转转吧,刘三又不是外人。以前又不是没和我去过县城,再说买几只笔回来,多写写字也是好的。”
翠娘又把小承轩拉过来,着实的嘱咐了好多,这才让小承轩随着刘三的骡车一道去县城。这骡子素来就是能吃苦的牲口,身躯高大,腿脚甚快。十几里山路也没用多久就来到了溪前县城。城门前,刘三下车给那城门口的差役交了十文路钱,这才放了进去。
刘三对小承轩道:“我在前面市口,卖柴伙,还要去把那笋干送到城里的醉月居。你自去买笔,若我不在定是去了醉月居。那醉月居你知道在哪里吧,你买完笔就去醉月居后厨门寻我,我再那儿坐等你。”
小承轩道:“刘叔,我知道,就是那些有钱人吃饭的地方。我买了就去寻你。”
刘三道:“好的,你去吧,路上莫要玩耍,快去快回。”
“知道啦,刘叔。你咋跟我娘一样啊!”小承轩笑道
刘三在小承轩的脑袋上拍了一记,笑骂道:“就你小子机灵,还敢说我像女人。老子我七尺男儿,我。。。”看了一眼骡车上的柴伙,叹道:“唉,七尺男儿也只能卖他妈的柴伙。”小承轩早已跑了好远,听不见刘三的絮叨。
小承轩来到一家售卖文房四宝的小店,挑了两支狼毫笔。里面掌柜的见一个乡里孩童挑笔,笑道:“你这娃娃,你是给家里人买的吗?”
小承轩道:“不是,我给自己买的。”
那掌柜笑道:“你上私塾?还会写字?”山里的孩子,极少习文,早早的就要帮家里忙活,能把一张嘴巴糊好已属不易。能上得私塾的都是些地主大户家的孩子,像小承轩的这般的,还真是少见。
小承轩道:“不是,我没上私塾,都是我义父教我。”
掌柜的看小承轩讨人喜欢,上午左右无事,就想多逗他一会。笑道:“不错不错,我看你挑了狼毫。你可知道为何叫做狼毫啊?”
小承轩道:“唤作狼毫,还不就是从老狼身上拔下毛来做的笔呗。”
掌柜的听闻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有趣,狼毫就是从老狼身上拔毛啊,你有那个狠劲,我还没那个胆量嘞。”
小承轩甚是聪慧,知道自己所说不对,上前深施一礼,道:“小童学浅,还请老人家指教。”
那掌柜的见小承轩不但讨喜,还懂得礼数,更难得的是不懂就问。手捻胡须道:“百十年前的狼毫,还确是狼毛所制。尤以北狼毫所制更为好笔,北方天寒,狼毛生长的好。可是自从陆沉以来,北方皆被异族所占。我们现在所制的狼毫,乃是黄鼬尾毛所制。就是我们乡里所说的黄鼠狼,故而今日所称之狼毫,为黄鼠“狼“之“毫“,而非狼之毫。”
小承轩听那掌柜的所说,心有所思。唉,没想到一支狼毫笔,也是因为北国沦陷,才有这许多故事。当即深鞠一躬,道:“谢老人家指点!”说罢取了一百文铜钱放在柜面上。
掌柜的收起五十文,将剩下的又还给小承轩,道:“老头我喜欢你这孩子,穷苦人家还能知晓读书认字,实属不易。今日只取本金,不收利钱。回去好好读书吧。”
小承轩谢过那掌柜的,收好两只笔。就往回去寻刘三,就在途中,忽听得一半掩的门外传来读书声。小承轩凝神一听,原来是在诵读论语。小承轩之前就听常啸天说过论语,而且最被称赞的就是他过目不忘,听而能解。刚欲抬腿,只听得一个孩童读错了。不由得嗤笑了一声。门里一位师塾先生,推门而出。看见小承轩穿着粗鄙,当即喝骂道:“哪里来的野种,扰我学生读书?”
小承轩听着当即有气,还是忍住未发,行了一礼,道:“这位先生,小子无心。听诵读论语,故而停步。刚才听得有人读错,这才发笑。还请先生勿怪。”
那先生,冷笑道:“你这乡里小儿,还敢妄说论语,着实可笑。”
这是路上人来人往,已经围了一圈人在看热闹。
小承轩见这师塾先生,咄咄逼人,当即道:“先生教习论语,想必深有见解,小子不敢妄说论语,但又不明,还请指教。论语有云。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这当何解?”
那先生甚是倨傲,道:“这还不好理解?我来教你。子贡说:“贫穷而能不谄媚,富有而能不骄傲自大,怎么样?”孔子说:“这也算可以了。但是还不如虽贫穷却乐于道,虽富裕而又好礼之人。””
小承轩道:“那先生为何见我身着粗布,家境贫寒而喝骂与我?子曰:贫而乐道、富而好礼。先生尊孔孟之道,为何连着也做不到?富而不崇礼节?”
那师塾先生气的双眼圆睁,手指着小承轩:“你你你。。。。。”
周围众人,见一孩童,将那师塾先生说的毫无回口余地,都是哈哈大笑。原来这师塾先生觉得教的都是县城里有钱有势人家的孩童,又瞧不起乡里不识字的邻里。往往大声喝骂,众邻里也是对着师塾先生嗤之以鼻。这次见他受瘪,都是拍手称快。
那先生气极,顾不得年老为尊,道:“看你也是读过几天诗书,可敢与我对句?”
小承轩笑道:“老先生有此雅兴,小儿自当奉陪。”说罢双手负在身后,众人见他装的老成模样,煞是可爱。一阵起哄大笑。
那师塾先生恼羞成怒骂道:“二猿伐木深山中,小猴子也敢对锯(句)?”小承轩,一听就知道在骂他作猴子,当即也毫不客气地,马上还以颜色:“一马落足污泥里,老畜牲怎能出蹄(题)。”
路上众人听了是哈哈大笑,同声说道:“妙啊,老畜牲怎能出题!!”
那师塾先生气的面色煞白,回转身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小承轩微笑着向周边众人团团一揖。拨开人群,去找刘三去了。这围观的人倒是把今天这事当做茶余饭后,添油加醋的传的满城皆知,那师塾先生脸面实在挂不住,收拾包袱灰溜溜的离开了溪前县,这是后话了。
小承轩在醉月居后厨门那找到刘三,掏出怀中毛笔道:“刘叔,笔买到了。”
刘三说道:“怎生耽误这许久,我都等急了。正要去寻你。”
小承轩拍了拍骡子,道:“就是遇到一不出蹄子的畜生。”
刘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我这骡子腿脚甚好,怎就不能出蹄了。”随即从车上拿出两块粗面大饼,分给小承轩一块。道:“快吃,吃完了。乘着日头还高,我们早点回村。”
小承轩,正觉腹内饥饿。两人就着壶内凉水,吃得倒是香甜。吃完坐上骡车,二人回了临溪村去了。
却说刚才那钱宁唤来县丞,不一会门前就进来一人,手拿折扇。一眼看去这倪县丞眼神阴鸷,身材高瘦,一双眼珠滴流乱转。钱宁本无甚才能,凡事皆是靠着倪县丞张罗。此人也是小有才能自刑名钱谷,及书札往来,财赋出入无不精通。为这钱宁着实的省去很多事情,每年还另外支给这倪县丞一笔银子。
倪县丞尖细的嗓音道:“不知长令大人唤卑职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