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我在楼道里碰见尼克。他问我圣诞节过得怎么样,我笑着说不错还好。他锐利的眼睛好像一下子看穿了我,脸上流露出关切担忧的神情。他微笑着说:“新年来我家来吃饭吧。你已经很久没见到南茜了。”我从中国回来后曾见过他一次,之后没再碰到他,他这一年在休教授学术假。
我刚来B大时在他家住了两周。尼克是我在F大的教授戴维读博时的导师。我硕士毕业前夕,戴维请我在系旁边的快餐厅吃三明治,庆祝我即将去他的母校就读。饭吃到一半,他问我去B大后打算住哪里。我说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他想了想,拿起电话,“嗨,尼克,最近好吗?南茜好吗?我这里有个学生,林樱,下个学期要去你们那里。哦,你知道她?是的,当然,我写了推荐信。哦,原来你今年就在招生委员会。是的。是的。她到B城还没地方住,能不能先住你家?没问题?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谢谢你和南茜了。”
这就是戴维的风格。还没跟我商量就帮我找了住处。我满心感激。等他一挂掉电话,我赶紧表达谢意。他笑了一下,淡淡地说:“尼克和南茜都是很好的人,时不时就有学生住在他们家。”
我开着那辆现在已经被压成了一坨废品的旧车,来到B城。按着戴维给的地址,找到那条街,却找不到门牌号1760。我怀疑戴维是不是把地址写错了,可他并不是马大哈啊。我琢磨要不要给他或尼克打个电话问问,可我实在不想麻烦人。打电话前还是再找找吧。在附近兜了两圈后,才发现在1540和1920两栋房子中间有条小路急转下坡。那条小路非常窄,比一般的私家车道还要窄,在街边植物的遮掩下,真不容易看出来,而且从街上完全看不见坡下还有房子,也没有任何指示牌。拐下陡坡后才能看见下面有两栋房子。尼克家就是最下面的那栋。
尼克身材高大,络腮胡子和头发都已经花白,不过仍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南茜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浅褐色长发披肩,装扮朴素。见面后她第一句话便问:“戴维告诉你怎么找我们家了?”
“他给了我地址。”
“他没说我们家根本就不在那条街上?”
“没有。”
她立即拿起电话,“嗨,戴维,樱到了。你没有告诉她怎么找我们家?”
挂断电话后,她笑着说:“我们家这么难找,我以为他一定会特意嘱咐你的。猜他怎么说?他说,你能从中国来美国,相比之下,找我们家就是小菜一碟,哪里用得着他告诉你。”
当时正是租房旺季,供给大,需求也大。我天天到处跑着看房,空余时间都泡在学校熟悉环境、办理手续。我早出晚归,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但每次碰到时我们都会聊一会儿。
南茜说她以前是尼克的学生。
“你是他的学生!?”我知道师生恋是个禁忌,教授们都很小心,不愿意惹上男女关系的麻烦,女学生来办公室时都敞着门,至少把门留条大缝儿,以避嫌疑。
她赶紧解释:“我在B大读硕士时上过尼克的课,那时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毕业四年后我们才开始约会。”
南茜是个积极的环保分子,总嚷嚷着要节约用水、用电、用车。她去超市买菜,自备布袋子,坚决不用店里提供的塑料袋或纸袋。有一次她忘了拿布袋子,干脆把食品直接装上了车。回家后我帮着她一件件倒腾进屋。住到她家后的第二天早上,我刚把麦片泡进牛奶里,正犹豫是不是该把酸奶也泡进去,她突然问我:“樱,你知道我开车上班单程要排放多少二氧化碳?”我愣了好几秒钟才把思绪从酸奶调转到环境污染问题上。
我搬走后去过他家两次。一次是在第一年的圣诞节。尼克和前妻所生的女儿一家也来了。他女儿和女婿与我年龄相仿,有两个漂亮的小男孩,粉嘟嘟圆滚滚的洋娃娃在地上晃来晃去,天使一般。这种融洽欢乐的家庭气氛让我暗自伤感。第二年,尼克再邀请我去他家过节时,我找借口回绝掉了。
另一次是戴维来这边开会时尼克叫我去他家一起吃晚饭。戴维带来了一瓶白葡萄酒。吃得非常简单,面包、沙拉、烤三文鱼,还有南茜自己烘烤的很难看也很难吃但很健康的蛋糕。大家说说笑笑,气氛融洽、轻松而随意。这时我才弄清楚,原来戴维并非像我原来以为的那样经常与尼克联系。他那次为我的住处打电话给尼克前,他们已经有一、两年没有联系过了。
那一晚,我明白了我心底渴望的友谊是什么样的。
元旦这天上午我去街角的花店给南茜买了一小瓶插花。傍晚尼克开车来把我接到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