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很久以前,楚云谦也会和正常的孩子一样时常做梦。
不过他的梦可能和其他人同龄的孩子不同,比起普通小孩会幻想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超人这种天马行空的梦。
楚云谦的梦要真实且恐怖得多。
他时常会梦见一个充满了怪物的地方,四周遍布荆棘,荆棘里还困着一个瘦弱的孩子。
他像只被关在荆棘牢笼里的小老鼠,周围没有阳光、没有同类,有的只是会用带着恶意的眼神盯着他的怪物。
和许多孩童一样,那个生在怪物堆里的孩子在懵懵懂懂的年纪里也会害怕,也会到处哭着喊着要找爸爸妈妈。
但是,他是个自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妈妈的孩子,就连爸爸妈妈这个概念也是从一个总会来看望他的奇怪叔叔那里得知的。
怪物们不会回应他的呼喊,要不是他的房间里有大片长着尖刺的荆棘挡着,那些怪物恐怕会进来吃了他。
后来,他知道哭闹并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的痛苦与害怕也并不会减少,而且还会消耗本来就不多的力气。
那个孩子就不再做这些浪费力气且毫无意义的事。
怪物并不会给他食物,他之所以能活下来,全靠那个奇怪的叔叔偶尔给他送来的食物。
异常聪明的孩子在还没完全懂事的年纪里早早就知道了要节省力气才能活下去。
那位叔叔不会每天都来看他,他也就无法每天都能吃上饭,但是他还是活了下来,其中可能也有他自己身体比较强壮的原因。
瘦小的孩子就算是艰难地学会了走路,他也无法主动去找那个叔叔。
不仅是因为外面有会吃掉他的怪物,还因为房间里的荆棘,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他,但每当他靠近,那些荆棘总会刺伤他。
随着年龄渐长,偶尔会透过荆棘缝隙给他递食物、和他说话的叔叔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长久地不与人交流,他似乎长成了越来越内敛的性格。
不知何时起,每到夜里,他总觉得自己背后会长出很多不属于他的东西。
每次被那种骨头像是撕开了血肉然后再重组的疼痛弄醒,他总能看见自己被灯光投射在墙上的影子。
那个影子与白天的看起来不同,就像个怪物。
那位叔叔曾严厉地对年幼的孩子说过,自己和他都是人类,不是怪物,他们不属于这里。
他还几度叮嘱他,一定要逃出去!
每当年幼的孩子看到墙壁上扭曲的影子,误以为自己也是怪物时,那位叔叔严厉的告诫总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性格本是懦弱娇气的孩子靠着那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信念蜷缩着身体苦苦熬着,任由背上畸形的骨头疯长。
当荆棘缝隙中漏进一缕带有温度的光,一直溺于无尽痛苦中的孩子像是被那道暖光治愈了。
他不再感到痛苦,伸手摸到自己的背部,那里平坦一片,除了过于瘦弱而突出的脊骨,并没有那些能刺穿他脊背的骨头。
痛苦散去,疲惫的孩子怀揣着没有变成怪物的庆幸沉沉睡去,然后醒来时,再次迎接会带来痛苦的夜晚。
他不知道每到夜晚就会降临的痛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只是凭借着本能努力地活下去,带着不能变成怪物的严厉告诫不择手段地活着。
好在,某一天,在他又死死地蜷缩在床角,忍受着那些拆皮抽骨般的痛楚时,有人和他共同分担了这份痛苦。
那是一道突然出现的稚嫩的声音,就在他的脑海中:
[你也会痛苦吗?]
那道声音很稚嫩,也很含糊,像是怪物在刚学习人类说话时发出的古怪声响。
尚且年幼的孩子光是忍受疼痛就耗尽了所有力气,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声音,也就没有回答。
只是,那道突然出现的声音异常执着,他不回答,它就会一直问,问得人不得不相信这不是幻觉。
并不是太能忍受痛苦的孩子颤着声音,向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声音倾诉自己的痛苦。
那个声音得到了回应,它似乎是开心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与它欢快语气截然相反的内容,让人很难理解:
[我知道,你很痛苦,我能感受得到,我也很痛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到有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存在和自己一样痛苦,饱受折磨的小孩竟觉得自己好了很多。
当他下意识去摸背后长出的骨头时,他才发觉,那些骨头已经消失了,随着它们出现的痛苦也一并被抹去。
将暖光照进房间作为痛苦消失的规律的小孩下意识跳下床,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跑到被荆棘封住的窗边踮起脚去看那道缝隙。
缝隙外漆黑一片,并没有蓝色的天空和温暖的光。
代表着治愈与安宁的光并没有到来,但是他却不再感到痛苦。
懵懂的孩子下意识又摸了摸自己的背脊,又看了看墙壁上不再扭曲的影子。
他站在原地思量良久,努力回想着在疼痛消失前发生过什么与往常不同的事。
许久,他才记起自己听到过另一个声音。
“你还在吗?”小孩用长久不说话显得有些嘶哑的声音怯怯地问了一句。
那个带着几分喜悦的声音立刻回应,它好像总是那样开心:
[我一…直在!]
小孩大概从没接触过这样带着雀跃的声音,有些不知道要如何与之交谈。
事实上,他很少能听到人类的声音,外面的怪物总是用一种古怪的声响交流。
那是种无法连成任何音节的声音,他连人话都只学会几句,更别提无师自通学习怪物语。
久久得不到回应,那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又带着一模一样的愉悦语调重复那句:[我、一…直在!]
而且大有他不回应就会一直重复下去的架势。
小孩慌忙在脑子里搜刮自己学会的几个词,试图阐述自己想问的问题。
然而,就算再怎么聪慧,在刚学会说话一两年、跑起来还偶尔会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的年纪里,又是生活在无人教导的怪物堆中。
他的聪慧终归有限,只能连比带划地形容自己的感觉。
可惜那个声音似乎比他还要稚嫩,似乎并不是很清楚他所表达的意思。
一人一不明声音因为沟通障碍急得团团转。
最后还是小孩翻出一本那个叔叔最近送来的手写认字书,两人磕磕绊绊现学了几个词才将沟通进行下去。
弄清楚了小孩想问的问题,那道声音继续用它带着雀跃的声调回答他的疑问:
[我能、吃掉痛苦,你的痛苦…吃、]
小孩试图理解它的意思,然后瞪大眼睛,有些错愕“你吃掉了我的痛苦吗?你是个怪物吗?”
那道古怪的声音突然激动“嗯!”
怪物,这是一个他最先认识的词,因为荆棘外那些与自己截然不同满是恶意的东西。
那位叔叔教他说话时总会提起‘怪物’这两个字,同时还会警惕地看着那些怪物。
所以他很快就学会了这个词与这个词所代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