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连忙将其拉住,叮嘱道:“还有一件事,倏儿,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你有这些银票,知道吗?”
“我知道呀!”
“哦?那你为什么要在何姑娘和我面前把它们拿出来呢?”李大夫好奇地问道。
“杨倏”灿烂一笑,答道:“因为你们是好人呀!何羲姐姐是好人,大夫你也是好人。你们是在我没给你们钱的时候救我的,不是吗?”
郎中哑然失笑,看着“杨倏”童真可爱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刚睡醒毛茸茸的小脑袋。
而何羲此时正看着手中的荷包,努力的回想着金陵有没有姓杨的大户人家,毕竟是在金陵的客栈休息时,才在马车后的货箱旁发现的他,那时候他浑身是血,发着高热,说是奄奄一息都不为过。
“何羲姐姐。”
何羲回过神来,低头就看见小豆丁在自己跟前,垂着左臂,右臂伸向自己,手心抓着那张银票,笑得眉眼弯弯。
何羲俯下身子,捏了捏“杨倏”的小脸,莞尔一笑道:“不用还给姐姐了,捡到你的时候,你的香囊里有十两银子,这几天的诊金就这十两,已经够啦。倏儿,快把这些银票收好,姐姐一会儿再帮你把夹层缝上。我们一起去送送李大夫吧?”
“杨倏”没有动作,仍是伸着手,直勾勾地盯着何羲。
何羲见此也明白了这小孩年纪不大,气性倒是不小,还挺犟的。
何羲无奈,只好接过银票,重新用油纸包好后,放回荷包内:“好啦,姐姐已经收下了,我们现在可以去送李大夫了吗?”
何羲起身向其伸手,“杨倏”用力点头,将自己的小手塞入了何羲的柔荑,跟紧何羲的脚步,将李大夫送出了门外。
看着李大夫的背影逐渐消失,何羲又将“杨倏”带回了房内,让其躺下,帮忙掖好被子,坐在床边摸了摸“杨倏”的头道:“倏儿好好休息,姐姐已经让刘嬷嬷去打听了,很快你的家人就能来接你回家了,早点好起来,回家时才不会让爹爹娘亲担心。”
“何羲姐姐可以和我一起回家吗?倏儿喜欢你。”
听此,何羲哑然失笑:“倏儿,可不能随便让姑娘和你回家,这话只能对心悦的姑娘说的。快休息吧,姐姐这会儿还有别的事。”
时光易逝,转眼间过了三月。
这时,“杨倏”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左臂已经能够抬起,苍白的小脸也逐渐红润了起来,但是仍然没有人来接他,何羲无奈前往报官,仍是没有任何消息。
而这些日子,“杨倏”每天醒来就呆坐在房门口,等着何羲来看他,一日,何羲见他实在无聊便带他出了院子。
“杨倏”一路上都好奇地打量院外的世界。走了约莫一刻钟功夫,耳边逐渐传来了器乐丝竹的声音,以及妩媚婉转的戏音。何羲将“杨倏”交给正在戏台子下洒扫的刘嬷嬷后,就独自一人走进了后台。
“哟!这个就是何羲捡来的,用一半月钱养着的那个娃娃吗?”突然一个化妆浓艳的戏妆的人看着“杨倏”惊叫道。
惊呼声引来了一群莺莺燕燕将“杨倏”团团围住,叽叽喳喳的讨论。
“你别说,这小孩长得可真俊俏!”
“是啊是啊,这眼睛长得真好,光看这眼睛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呢。”
“他咋呆呆的啊!半天也不说话,不会是前段时间烧傻了吧?”
“……”
“杨倏”皱了皱眉,扁着小嘴委屈道:“我不傻……”
“哇!好可爱!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
不多时,一个神色阴沉的婆婆走近,大喝一声:“吵吵什么!马上开场了,快去准备!”
众人当场做鸟兽散去,只留下“杨倏”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而那婆婆扫了一眼“杨倏”后,也是冷哼一声就离去了。
“杨倏”不明所以,就乖乖站在戏台旁等着开场、演出、结束。一出戏大致一个时辰左右,何羲实际上只唱了一小折,但本就绝美的容貌再添上妆容更显得其乃人间绝色,虽然年纪小,入行也不久但却在南河已经声名鹊起,不少人来就是为了一睹芳容。
散场后,不多时何羲就发现“杨倏”正无聊地蹲在路边数蚂蚁,嘴中正哼着什么,好奇地走近,才发现其正在哼着刚刚那出《天仙》,且一字不落,心中大惊,这小孩莫不是过目不忘?
随即不由分说地将“杨倏”直接带至书桌前,让其听着自己念诵幼童的开蒙读物《千字文》,而后,又是一字不落地将其背完。
从那日起,何羲就亲自带着“杨倏”开蒙,且进展飞速,在夏末就已经开始学习《论语》,听何羲说经解义了。
当然也不忘教“杨倏”习字,从名学起。何羲原先以为是“殊”,没想到怀中的小豆丁摇了摇头说,“不是这个”,何羲只好将所有的同音字都写了一遍,直到写到“倏”的时候,小家伙才指着这个字说,“是这个。”
何羲突然明媚一笑,开口逗弄“杨倏”:“倏儿学什么都很快,就该取这个名字!”
而后,金风玉露,寒樱枝白,杏花微雨,不知不觉间,“杨倏”已经在梨园内生活了一年,与大家都熟悉了起来,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机灵懂事的小孩。只是他除与何羲相处时带有几分童真可爱外,在与他人相处时,都带着几分与何羲相似的清冷,再加上腰间总是悬挂着一块无事牌,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自小被规矩养着的贵气,众人心中猜测,或许这个孩子来历不凡。
显明元年的除夕二人一起挂桃符、看花炮、守岁,何羲摸着“杨倏”的小脑袋巧笑嫣然:“倏儿长大一岁啦。”
上元节,何羲随戏班子前往金陵演完《游园》后,便带着杨倏一起在街上看江心游船、火树银花、鱼龙竞舞。
之后,何羲最后一次去了官府,这一次“杨倏”在南河落了户,落在了梨园,杂户。
二月二,“杨倏”小手拿着引香伸得老远,点着引线后,一下就窜到了何羲身前站定,二人在院内看着院门外噼里啪啦响作一片。
寒食,何羲打开雕花柜子,里头有一块空白牌位,何羲带着“杨倏”一起,给空白的牌位添了三柱香,磕了头。“杨倏”不知道何羲为什么整个午后都坐在梳妆镜前呆望着窗外,也奇怪这一年以来唯一一次,何羲一整日都未曾练功。傍晚,“杨倏”实在担心,只好拉着何羲用餐,何羲浅笑任由其拉着,饭后二人一起看着天边的残阳。
端阳节,南河县各乡都要划龙舟,请了戏班子唱戏。正午日头很大,晒人的很。“杨倏”牵着惧水的何羲,一步一步,慢慢地从小舟里走上在水上临时搭起的戏台子,龙舟上光着膀子的汉子们见美人登台不断吆喝。握在手中的指尖微凉,掌心处有薄薄的湿意,“杨倏”皱着眉头问道:“我二百两银子给班主,羲姐以后能不能不唱戏了。”何羲摸了摸“杨倏”的小脑袋,苦涩一笑,摇摇头。
突然,天边的太阳灭了,世界又再度陷入黑暗。
再睁眼,一片清明,终于回到了熟悉的静室。
在杨倏沉沦前,这场幻梦戛然而止。
杨倏掀开衣领,看了一眼左肩,白皙光洁,没有任何疤痕。至此,杨倏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但莫名的,心中却为突然间的抽离升起了几分不舍,好似那般皆是过往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