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窗外才淅淅沥沥落起了雨。
泥土被雨浸泡得腥味浓郁蚯蚓很多一团团从土里翻出来蠕动翻滚,试图不叫自己窒息。
池小池马上要进小黑屋了,心情略有压抑,默唱大悲咒聊以解忧。
甘彧在他两颊扫上阴影,好让他显得更憔悴些,更符合人物形象:“在念什么?”
池小池唱出了声:“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甘彧当机立断用阴影刷柄压在了池小池唇上。
……他怀疑他再唱下去佛祖会记他个大不敬之过。
池小池张嘴咬住了他的笔刷。
甘彧无奈:“松嘴。”
池小池一挑眉显然是想做点别的转移下注意力。
甘彧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又怕太使劲儿弄疼了他,所以只晃了晃,嗓音无奈又温柔:“别闹松嘴。”
池小池看着他自己也觉得这举动幼稚得很。
池小池从小怕黑怕鬼孩子气和想象力在这方面显露无疑一被吓着了就往娄影那里跑,因为那里最安全,而且不会受到任何嘲笑。
小时候,起夜对他来说堪称人生三大挑战排名之首。
筒子楼里最大的特色便是“公共”,厨房、浴室、厕所无一不公,无一不共。
如果池小池半夜想要上厕所,就得趿着拖鞋,在三亮两不亮的声控灯下走过,从走廊这头到那头,这对池小池而言,难度不亚于二万五千里长征。
为了克服他这个毛病,娄影买来学校小卖店里卖的黄牛皮纸,裁开,用红墨水在上面画符,告诉他,拿着这个,半夜上厕所,鬼就不敢靠近你了。
池小池说:“假的。”
娄影好脾气道:“真的。”
池小池转一转眼珠,把折成三角形的黄符塞进娄影兜里:“那你拿着。”
娄影拿着符,他牵着娄影,就不会怕了。
迂回战术,堪称精妙。
后来,娄影死了,他就不再那么怕了,偶尔半夜起床,半梦半醒间,还会拖着步子在走廊里走一圈,想要撞见一只姓娄的鬼魂,但愿望每每落空,让他终于开始怀疑起鬼的存在。
如果娄哥有魂魄,他为什么不回来看一看呢。
甘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单纯觉得这样犯孩子气的池小池很可爱,想亲一口。
他用手将阴影粉轻轻掸开,确认妆容妥帖后,就放任池小池用他的大悲咒折磨奚楼,自己背过身去,拿口红和卫生纸画了一张符,并叠成三角形。
虽然一定没用,但是哄哄咬他笔刷的池小狗还是可以的。
外科医生修长而劲瘦的手指折叠起东西来简直是一场视觉盛宴。
他用指关节将卫生纸边缘压平时,马尾女来化妆间叫他,说夜戏准备开始了。
……她担忧着小辫男的安危,即使不用化妆也是一脸憔悴。
池小池起身,正要向外走去,就被甘彧塞了样东西进衬衫口袋里。
池小池微微扬眉,用目光询问他这是什么。
不管是甘彧还是061,都更喜欢把劝慰落实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
一句“别怕”,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抚一抚他的口袋,说:“我就在外面等着。遇到危险,大声叫甘彧就好。”
池小池进到房中一角站定,隔着衬衣勾勒着口袋中三角符的轮廓,长出一口气,有点恍惚。
但也只是一点而已,他还没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小辫男已经把半长的头发全部解散,嘴唇死白,他双目直盯着自己的脚背,目光里是虚张声势的狠厉。
窗外的雨又大了,噼里啪啦地在窗上汇成一道道细小的水流,将屋内的死寂衬托得愈加可怖。
池小池唱:“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胡乱地拍。”
忍过大悲咒的奚楼终于是忍无可忍了:“住嘴。”怎么不拍死你。
池小池:“嘻嘻。”
……奚楼开始衷心期望那女鬼给点力,争取一举吓瘫这个瘪犊子。
而这回负责撞鬼的也的确是池小池。
按照“关巧巧”那里的剧本,“关巧巧”会在他们游戏进程中rua地一下出现。池小池看到死去的女友,先惊后喜,最后竟扯住她不肯放开,屋内乱作一团,而等灯亮之后,众人发现,池小池握住的不过是他自己的衣角。
“关巧巧”本来就是鬼,因此来去无踪,连特效都不需要,可以说是从根本上造福后期工作人员。
关灯前,“关巧巧”特意进了一次房间,对池小池抱歉道:“别怕啊,都是演戏。”
这话语内容与她歉疚的眼神都足够真诚,只是想到上午泛舟时她冷若剃刀的眼神,池小池只觉得脖子发凉。
灯关上了。
整个房间陷入彻底的黑寂,唯有呼吸声此起彼伏。
池小池去数呼吸声,很好,加上他是四个,暂时没多出那个“第五人”。
第一轮,他身处位,也是“关巧巧”曾经站过的位置。
小辫男站a位,他单手扶着墙,朝b位的马尾女走去,脚步像是拖在地上,沙沙作响。
屋内有光源,窗户也并未封死,偶尔一道白闪闪的电光在天际扯过,映亮房间中四人的身影,个个都茕茕的,像极了幽魂。
小辫男缠满创可贴的手搭在马尾女右肩上,又冷又软,隔着衣服马尾女都被冰得一个激灵。
她甚至不敢回头,迈步出发,小跑着往位的雀斑男赶去。
雀斑男被她一掌拍得踉跄出几步,满怨念地转头看她一眼,才一步步朝池小池摸去。
温厚的手掌拍在他的肩上,池小池往前走去,心里又黑又沉,想,会不会她就在下一个转角,垂着手,低着头,等着我。
他不自觉把手探入兜里,靠着卫生纸符咒赐予自己的力量迈步前行。
然而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下一处墙角因为小辫男的离开而空了下来。
他依照游戏规则咳嗽一声,又向小辫男现在所处的墙角走去。
就位之后,他抬手拍一拍小辫男的背,摸到了一手冷汗。
小辫男却没急着走,幽幽回头望了他一眼,似乎在确定来者是否真的是人。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劈过,将屋中所有人的脸映至煞白。
那眼神之神经质已经不属于一个正常人,甚至有野兽似的暗光,钝刀似的,割得池小池神经一木。
但池小池确实能扛。
他视若无睹地站定,任小辫男向前走去。
“关巧巧”一直没有出现,他们就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转着圈。
渐渐的,几人的情绪都或多或少焦躁起来。
她什么时候会来?
等待恐惧降临,要比恐惧本身更恐怖。
池小池都转得有点麻木了,站在墙角等待下一轮雀斑男的到来时,他没话找话地跟奚楼贫嘴:“感觉像是老驴拉磨。”
奚楼:“驴,你好。”
池小池:哟呵,会怼人了。
等了一会儿,奚楼说:“驴,你怎么不说话了。”
池小池用墙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借以掩饰自己的腿软。
见池小池还不说话,奚楼沉默片刻:“跟我说点什么。”
虽然池小池人皮嘴贱还欠抽,但他胆小奚楼还是知道的。
让他来做这样的任务,终究还是难为他了。
池小池想了想,也体谅了奚楼这份苦心。
他感动地唱歌壮胆道:“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啦。”
奚楼:“……”草泥马,突然很想吃驴肉是怎么回事。
池小池等在原地,听到雀斑男朝自己一步步走来,也做好了前往下一个角落的准备。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池小池正欲迈步,喉头却猛地一窒,被那只冷手碰到的地方像是被蛇咬了一口,血肉一寸寸麻木冻结起来。
那不是雀斑男的手。
是一只女人的手,纤细,柔软,却又冷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