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宴金华的话赤云子开始格外关注回首峰的师徒两人。
他这一看倒是真看出了不少触目惊心的东西。
文玉京不知是哪里来的兴趣去山下买了些专讲编织刺绣的书编织护身符缝制锦囊,给自己做了一个给段书绝做了一个,师徒两人一个将锦囊束于伞柄一个悬于腰间,一赤一蓝招摇过市。
……看得赤云子脑仁生疼。
赤云子与文玉京闲谈时,假作无意,问道:“师弟何时迷恋上这些小情小调的东西了?兴致倒是不坏。”
文玉京笑道:“闲来无事,编来给徒弟玩玩罢了。”
赤云子:“……”
暗中观察一阵后,赤云子骇然发现这二人暧昧之举绝不仅是一桩两桩。
同进同出同室而眠暂且不提,某次赤云子借口观视小师弟如何教导弟子,登上回首峰。
段书绝在他面前演剑,剑路甚妙如鱼得水如风得势但一套静虚剑法舞毕文玉京却不很满意,落落大方地起身,窸窸窣窣地戴上一副薄绡手套,握紧段书绝握住石中剑的手,与他同舞一剑,并在耳边轻声指点他该如何行剑,以及他方才的几点疏漏。
虽然此举用师徒情深也能勉强解释过去,然而衣袖相沾、二人衣袂和着山风猎猎合飘一处、素衣与蓝裳分开又交缠的景象,叫赤云子心情极其复杂。
还有一次,他怀着些别样的心思,深夜造访回首峰,竟见段书绝右手握书卷,左手一下下轻摸着膝上的一团雪绒。
自己的小师弟则舒舒服服地咬着尾巴尖,睡得香甜无比。
不知是这二人性情均太过天然所致,还是当真有那一层说不清的关系,赤云子一面怀疑自己是否淫者见淫,一面为师弟真心担忧,并深深因为不知如何发问而深感苦恼。
另一边,在返回渔光潭后,宴金华送来了许多蛇鳞蛇蜕,意在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赤云子检查一番,发现这些残留物的确是由未成蛟的虺身上脱落下的,而虺在成蛟前,善恶也的确难辨。
但是,即使对方是恶虺,也不能由此就定下段书绝的罪。
赤云子想单独传唤段书绝来,详细问个究竟,再提点一下他,叫他稍稍注意下与师父之间的关系,没想到他那漂浪成性的师弟,每每都不识相地跟着段书绝同来,在段书绝回答自己问话时,就微微侧过身去,屈指抵住太阳穴,从旁边认认真真地看着段书绝,神情矜贵又温柔。
此情此景,赤云子只恨自己多余,还要如何问出口?
他无奈之下,叫来几位师弟,想讨个主意。
相谈半个时辰后,任听风风一般卷上回首峰,一见文玉京,开口便道:“六师弟,你与你那徒儿相处甚好,你可有意与他结为道侣?”
彼时,段书绝正在湖上踏水练剑,听不到二人对话。
文玉京一愣,旋即轻笑出声:“三师兄,这话莫要让书绝听见,他要害羞的。”
任听风不以为意,继续问道:“那你与他,是有情还是没有啊?”
文玉京低头看书,答道:“师徒之情,再无其他。”
任听风答了个“好”字,长袖一卷,下山去也,如是这般向赤云子讲述一番,叫师兄放心。
赤云子闻言气结不已,差点提剑砍他。
他气道:“你这样问,能问出什么来?”
任听风一摊手:“师兄,文师弟不说,你道是他有所隐瞒文师弟说没有,你又不肯相信,恕师弟直言,你到底想听什么呢?”
赤云子也晓得自己这般多思多疑,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
但就算挑明了,又有什么用?
悠悠之口,流言如刀,他能以武力护住师弟,却唯独防不住这无形之刃。
世事如此,终究是怕什么来什么。
在静虚峰的下阶女弟子之中,开始有画本流传,画的是云中仙人与他的君子徒弟的故事,一人白衣胜雪,一人蓝衫如波,二人在山中清潭里行那苟且之事,画面颇为隐晦香艳,乃是宴金华穷尽所有想象力,花重金请无名画手画成的。
在这等龌龊事上,他难得展现出了不俗的品位。
赤云子偶然得了一本,翻了两页便勃然大怒,下令把书焚尽,彻查来源,那些女弟子诚惶诚恐,只说是在偷溜下山时随手在书摊上购得,并不知此物流传有多广。
赤云子闻言,差点当场厥过去。
宴金华得了一点甜头,便愈加放肆。
他可是从现代来的,太知道怎么打舆论战了。
几日后,苏云带着几个年轻弟子下山,去降一只在距离静虚峰不远处的某城家宅间流窜作祟的吊死鬼。
到了城中,苏云带着众弟子,正欲寻个落脚处,便见一名鹤发鸡皮、颇有书卷气的老者手持翠竹竿,笃笃地敲打着地面,双目发直,不闪不避,向几人迎面而来。
……似是个盲人。
苏云自是躬身避让,但在与盲眼老者擦肩而过时,老者敏锐地转过头来,鼻子抽了几下,登时失色,抖索的手指直指几人,大呼:“不祥!不祥!”
他的呼声尖锐刺耳,瞬时便吸引了不少视线。
苏云诧异,环顾周身,也未觉出什么不妥来:“老先生,您……”
盲眼老者如遇蛇蝎,踉跄着飞快奔走,连句解释也未留给苏云。
众弟子均是不解,纷纷看向苏云。
苏云凝眉注视着老者背影,也不晓得所谓“不祥”所指何意,想了片刻也不得其解,干脆收敛了多余心思,招呼众弟子:“走吧,莫要胡思乱想,眼见要落雨了,速速找个落脚地才是要紧。”
他这话说得不错,天空殃云集聚,浓墨泼洒,眼看就要落大雨了。
那“盲眼”老者在转过几处街巷,确认身后无人后,便将翠竹竿一把抱在怀里,猫着腰快步窜至一处小巷边。
小巷里露出宴金华的脑袋。
他四下看一看,问:“事情办妥了?”
那老者咧开嘴,贪婪地一笑,眼睛已瞄上了他描金绣红的钱袋:“办好了。”
“一个多余的字儿都没说?”
“没,没。不就是撞上那仙家,道两句不祥,这还能记错?”
宴金华轻舒一口气,两指撑开钱袋,便要给报酬,孰料对方早就心怀不轨,一把抢过他满满的钱袋,撒腿便跑。
宴金华始料未及:“站住!!”
对方怎肯听他的,跑得宛如老野兔,颇有老骥伏枥之势。
宴金华不敢轻易动用法术,一来他学艺不精,容易引起旁人注意,二来,他那遭瘟的四师兄还在城中,如果不慎引他前来,那就真正完犊子了。
宴金华骂咧咧的,却又无可奈何。
此人是城中的一名破落户,早年考了秀才,一时煊赫,后来成了烂赌鬼,输掉了全副家当,只好在街边支了个小摊,靠替人抄信写信维生,饥一顿饱一顿,偶尔会替人做些腌臜勾当。
其人为人向来无耻,但宴金华也无法想象会是这般无耻。
宴金华被黑吃黑,心情颇不美妙,直到想到接下来要执行的计划,才微微舒展了神色。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志得意满,就听到了系统一板一眼的机械音:“宿主,我需要提醒你,现在你积累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除了雷符,只剩下一颗风珠,两颗避水丹,还有上个世界攒下的几样小东西。你需要节约了。”
宴金华被自己人戳了痛点,气急道:“关你屁事?我有自己的安排!”
系统不说话了。
但一经提醒,宴金华才惊觉现在他处境窘迫,取出雷符时,心疼得直打哆嗦。
算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他快步往城外赶去。
天上密云愈加黑而深,聚成了野兽的形状,甚是骇人。
在天际滚过第三道雷声时,他一抖手指,燃烧了指尖雷符。
远处,回首峰山顶之上,一棵已有五百岁的古松被一道天降霹雳拦腰劈断,火焰熊熊而起,宛如狂人起舞,响动之大,甚至震动了空间内的池小池与文玉京。
二人所在之处,依然是惠风和畅,天光大亮,并不知外界有何变动。
文玉京掩卷:“何事?”
池小池也颇诧异:“师父稍候,我出去一观。”
也亏得他出去看了一眼,才使得这漫山树木得以存留。
此事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毕竟在古代,“遭雷劈”这种事情往往与天意联系,难免惹人多想。
苏云一行人折返后,苏云惯例去找了师父赤云子回禀此行见闻,他对在城中遇见那名盲眼老者一事有些介怀,便顺嘴一提,孰料赤云子闻言,面色大变,问了他许多细节,甚至还问他在离开静虚峰前可曾去见过什么人。
苏云虽是不解,但仍如实回答道:“回师父,静虚峰中,弟子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左不过是去回首峰寻了段师弟,交流些炼气心得罢了。”
赤云子脸色愈发精彩。
待一头雾水地出了殿,从扫地的弟子那里得知回首峰遭雷袭一事,苏云才觉出不妙,立即去寻那几个与他同去降鬼的师弟师妹,叫他们勿要把道听途说的事情当真,到处嚼舌根。
但新一轮的流言还是无可避免地传开了,主要内容是,段书绝是不祥之物,包藏祸心,上天降雷于回首峰,看似偶然,实为预警。
文玉京没说什么,带着池小池躲在回首峰里,过自己安安静静的小日子。
061不知第几次问池小池道:“真的不要让文玉京出面替你解释一下吗?”
池小池翻着前些日子被赤云子责令销毁的小黄书,神情安然:“姓宴的算得精明着呢。”
“嗯?”
“不去解释,人会说段书绝乃灾厄之人。”池小池说,“一旦解释,人会说我和文玉京都是引来灾厄之人。”
说着,他拿指节轻叩了叩书页。
书页之上,两个模糊的人影在绡帐中滚作一团,画面甚是旖旎。
061便懂了,温和地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池小池挑一挑眉:“六老师,你不再问问?”
200点悔意值,如今还停留在个位数迟迟不动,但061既不关心进度,也不关心池小池打算动用什么招数,与以往格外操心的他相比,这次的不同,反倒让池小池挂心起来。
061:“不用问,我相信你。哪怕没有我,都能把他料理得服服帖帖的。”
池小池说:“不会没有你。这次用不着你动手,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不引起宴金华的系统注意,把我的六老师保护得好好的,你就算是大功一件,听到了吗。”
061笑了:“好。”
又过了四月光景,大雪纷飞的季节,流言渐息,池小池再次出山,照例是同文玉京一道。
但这次随行的人数很多,不仅有任听风,赤云子所有尚在山中的弟子均被调来了。
由此可见,此次任务有多么凶险。
空心山中,有一恶蛟现世,以人肉为食,附近城镇中的百姓纷纷逃家,离乡背井,惶惶不可终日,只得出资,请道修前来降龙。
按鲛人仙君原文所写,这空心山斩蛟,又是段书绝的一个大机缘。
书中,段书绝与众师兄来至山中,石中剑首次在众人面前出鞘,大放异彩,引起诸人赞叹。
而在书里,叶既明也来到了山中。
他与此恶蛟有积怨,早些时日,他与叶既明争过地盘,尽管叶既明守住了自己的山,几只伺候他的小妖仆从却被吞食。
二蛟自此结下了梁子,叶既明一直耿耿于怀,时隔多年,他一听到蛟龙现世的消息,便立即杀了来。
不巧,叶既明与众道修在山中狭路相逢,先于恶蛟被人窥破真身,自然被误认为是那食人的恶蛟,一口黑锅平白天降,好不冤枉。
段书绝本想为他辩解,谁想叶既明不仅不承他的情,反倒将计就计,故意出言挑衅,惹得众道修怒火中烧。
段书绝知晓此非为叶既明本性,猜中了他的用意,便主动代众人出战,二人斗在一处,直斗入迷蝶谷,与道修们失散。
段叶二人经过一番“恶斗”,故作两败俱伤之态,诱得那坐收渔利的恶蛟出面来收割战果,却被假伤的二人合招打败。
叶既明来的目的便是杀掉这曾害死他家小妖的恶蛟,心愿已了,便拂袖离去,临走前,还转过头来,将手中小巧竹扇合拢起来,对段书绝一指,邪魅浅笑:“仙君,此战未完,暂且寄下。下次相逢,你可定然要让本君尽兴啊。”
……场面一时间可以说非常给了。
鲛人仙君中,那作恶的长虫为段书绝所斩,且段书绝无意中斩裂蛟丹,不仅得了名声,还平白得了百年的修为根基。
得了这等便宜,蛟身他便没再染指,由得师兄们分了去,各作修炼之用,暂且压下不提。
但是,重生一回后,情节被强制改变了不少。
叶既明自小便被宴金华带回渔光潭,根本没来得及与这恶蛟结下仇怨,自然没有寻仇一说。
叶既明倒是知道些原文剧情,知道自己该在这里插上一杠子,但他同样知道,在这个情节点里,段书绝身边跟了太多静虚峰弟子。
按他自己的说法,本君何必在这时凑热闹,给自己找不痛快。
然而,说归说的,做归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