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商队一团三营在陈有福和罗景云的带领下,沿东门外的龙泉大道向成都府开进。
此时,朝廷在四川的两位最高长官,却在与他们相向而行。
巡抚廖大亨与巡按刘之勃各骑了一匹马,在一群抚标的护卫下,一边闲聊一边向成都东门缓缓走去。
两位文官一位是领兵的,一位出生在民风剽悍之地。两人控马自如,没让下人牵马。
“廖抚为何今日如此雅兴,要陪本官出城一游?”陈士奇的弹劾奏章牵连了廖大亨,可刘之勃根本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反而显得兴致勃勃。
刘之勃抢在廖大亨说话之前,先把自己的态度亮明:“本官从陕西到京师,又从京师到四川,一路上不知看了多少悲欢离合。这城里城外又有多大之区别?本官有言在先:若是没有些精彩之事可以流连,本官午前可就要回衙了!犬子文郁昨日遣人递书来,说他今日午前便要到成都府。老妾已经出门买菜做饭。中午这顿家宴,甚是难得,本官是一定要吃的!”
“偷得浮生半日闲!自从出仕为官,这清闲二字,可就不沾边喽!”廖大亨陪着刘之勃发了句感慨,随即说起了自家的烦心事:
“刘大人家有孝子,尽享天伦之乐也。我云南老家那几个混账东西,整日里吃喝嫖赌、偷鸡摸狗,没有一个成才的!本抚之俸禄全部带回去了,还是不够他们花销!他们还从老家托人带信来,说要来四川襄助于本抚,真是恬不知耻!本抚活了大半辈子,他们那点小心思,还不知道他们在想啥?!”
刘之勃像老友一样附和廖大亨,就差一点拍膀子了。
“哎呀,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本官发妻难产早逝,大人小孩都没有保住。老妾又无所出,只生了个女儿。犬子文郁本是我长兄之子,过继于本官的。若没有兄长割舍,本官也就绝后了!”
廖大亨吃惊地喔了一声:“刘大人春秋鼎盛,何不再买几个能生养的?我们前面,出了东门,便有一个人市。不如……”
可廖大亨低头一看,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提议:“今日不妥!本抚与刘大人皆身着官袍,进了那人市,可能又有流言传出。再说了,人市里的下等货色,刘大人岂能入眼?”
“多谢廖抚了。本官宦囊不丰,目前市面上斗米三钱,本官实在是……”
“不是本抚倚老卖老,刘大人实在也是清廉过分了些!”廖大亨听到刘之勃的推脱之辞,突然瞪起了眼睛。
“官俸是朝廷发的,自然要收着。但是三节两敬注一,那本是朝堂上的惯例,为何收不得?本抚也是京官出身,朝堂上的规矩也懂。皇上还给老臣赏点东西呢,那些阁老们不是一样高高兴兴收着……”
“那不一样。君有赐,不敢辞。就算皇上赏下一根白绫,那臣子也得收着。”
刘之勃不温不火的平淡语气,噎得廖大亨喉咙紧缩,好像真的有根白绫缠在了他的脖子上。
廖大亨可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他把手一伸,弹出一根指头对着刘之勃。
“那好!本抚问你,按例每年正旦,各藩官员都要向藩王敬献酎金助祭。国初之时,酎金乃是多少不论。现在可不一样了,少了三百两你就等着被参吧!像你我这个品级的封疆大吏,一千两都拿不出手!
请问,这笔银子哪来?
刘大人,这种事您还别笑,到皇上哪儿是一参一个准!皇上自己就是藩邸出身,最恨大臣借事羞辱藩王!
要知道,地方与京师不一样。藩国之中,藩王那是天家。他们是君,我们是臣!”
见到刘之勃嘴皮一动,廖大亨连忙占住话头,不让刘之勃开口反对。
“是!是!刘大人想说的本官知道!我等是皇上的臣,不是藩王的臣。藩王在皇上那儿也是臣。可都是臣子,也要讲个亲疏。圣人说的好啊,疏不间亲!”
廖大亨这话说得实在,刘之勃清清楚楚。
天启朝,藩王受尽了魏忠贤的气。小心翼翼躲在家里生孩子,还要被阉奴敲诈。
藩王再不顶事,他也是主子太监权势再大,他也是奴才。主子要向奴才行贿,这日子才能过下去,这在正义感特别强的崇祯皇帝眼里,那简直是朱家的奇耻大辱。所以,当今皇上处处护着藩王,也是很正常的。
崇祯年来,除了领兵进京勤王的异类唐王和臭遍四面八方的恶棍郑世子以外,藩王中就没有谁被朝廷处分过。福王洛阳遇难,宫里传出的可靠消息说,当时皇帝大叫一声,立即便昏厥不起。好容易醒转,又是嚎啕大哭。随后缀朝数日,说是皇帝病了。此后河南的高官,为此杀的杀,关的关,弄得人人自危。
这些都还是刘之勃眼见为实的东西,耳听为虚的东西就更多了。
京师早就有传说,当今皇上还是兴王的时候,当时九千岁魏忠贤就收了他一对青玉麒麟的重礼。再加上皇嫂张皇后暗中回护小叔子,当今皇上才能顺利继承大宝。
要不然,九千岁早就从外边捡个婴孩回来,然后顺便找个临幸过的宫女说,这就是皇子怎么样?
当时九千岁权势熏天,谁敢顶撞他?狸猫换太子,在大明朝又不是头一回了注二!
可怜那个傻瓜魏忠贤,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天启皇帝不豫,当今皇上进宫受命。
不吃不喝为啥?怕下毒呗!
剑履上殿为啥?怕暗害呗!
当今皇上对他已经防到这个份上了,他还以为可以不死?他还以为可以躲到凤阳守陵?
说到底,魏忠贤还是死在自己的愚蠢和短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