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舟渡的表情有一瞬间是完全空白的。
他爷爷死得比他奶奶更早,以至于他甚至没有对老头子活着的时候留下什么很深刻的印象。
记忆里只有颇为朦胧的场景:
屋外长青树下摇晃着的椅子,吱呀吱呀的木质声响,和模模糊糊坐在椅子上的、满头银丝的干瘦老头儿。
那段记忆太淡了,淡到像是水,就这么安静地淌过,留不下一点痕迹。
但何舟渡记得他的死后。
在爷爷走后的第七天,彼时年幼的何舟渡看见了回到家门口的老人。
像是一阵带着冷意的风,又像是一片模糊不清的黑影。
孩童稚嫩的嗓音让屋内的生者脸色大变,他瘦了一圈的奶奶冲出来,一边劝他爷爷一边把他推进了他妈妈怀里。
那是一家人首次意识到何舟渡的天赋。
……
何舟渡小时候就知道自己很特别,他的父母也在那之后知道了这一点。
偶尔,他会听见他妈妈和谁打电话,那些碎片化的词汇现在想来……
“■局,打个申请呗,”女人的指节绕着耳旁短发,笑得轻松写意,“把那东西借一下给我们家好不?”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笑得更为放肆了:
“别嘛,回头我要是得去局里抢那多尴尬?再说了…舟渡这个表现,不正好是你们在等的人吗?”
最后一句话的语调被放缓,那双眼里首次染上了忧虑。
但紧跟着,当小小的何舟渡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指时,女人眼里的忧虑便像是昙花般,在绽放后迅速凋谢。
她单方面和电话那头宣布:
“就这么说定了哈。”
对方纵容的叹气还没来得及传过来,她就挂断了电话,转而将何舟渡轻轻松松地抱起:
“舟渡呀,你该和那个朋友说再见了哦?”
彼时的何舟渡只是迷茫地点头,很快就被母亲亲昵地刮在鼻梁上的手指引走了注意力。
……
思绪飞转也不过几顺,注意力回到当下,何舟渡抬眼一扫就赫然发现边上何舟止那儿当真热闹。
父母爷奶那叫一个全乎。
何舟止只是眼盲,不代表他的其他感官也被封锁,因而此刻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他突然蹲了下来捂住耳朵,摆出了副明显的抗拒姿态。
何舟渡甚至没看清他是什么时候有的动作,但等他看到的时候,何舟止手上冷不丁已经摸出张黄符纸来。
那符纸并非常见道教的符箓,顶上见不着代表上三清的三点,却在此刻无风自燃。
当下,黑蟒吐信游出,赤狐摆上笑面一展扇。
而黄鼬则更干脆,竟是一个猛子往何舟止身上扎。
青年手上黄纸尚未燃尽,那眼再睁开时却已不是原本浅薄的灰蓝色,反而是和黄鼬如出一辙的纯黑。
他站起身却明显弓着背,整个人的姿态全然不同。
那收在胸前的手一甩,黄符熄灭,随之露出的是青年原本根本不会有的尖长獠牙。
那张面上隐约显出黄鼬的影来。
这是直接请仙上身了……?
何舟渡很快便没什么时间再去顾及何舟止那边了,因为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对面的两人终于开了口:
“舟渡…”
“舟渡。”
两声不约而同的呼唤,缠着何舟渡分辨不出的情绪,又拖了尾音显得绵长阴暗。
何舟渡顿了一下,转过视线首次正视起对面那两道身影——看上去除了身体虚化之外和普通的老人似乎没有区别,只是爷爷的眼窝几乎是全黑的。
但笼罩于此的氛围却并不是这么诉说的。
那种略带寒意的阴森氛围何舟渡很熟悉,那段时间刚在金虎那边见过——这是属于死者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