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羡玉听的叹了口气,“你警惕些是对的,此地荒僻,他们又都是亡命之徒,但凡动了心思便不会留余地,古章村的事我下午才查明,黄昏时分见你们还未回城便不放心带着人出来了,一路上也无踪迹,古章村若从京城出发,也不是你们这般走的,还距离极远,幸而我运气好,一路过来当真找到了你们。”
宋昭玉有些动容,他们当初走走停停才到了这山村之中,路上崎岖不必多说,更何况这几日还下了雨。
谢羡玉一路夜行,想必十分不易,可他还是在今夜,在在她最胆战心惊之时赶到,她心底热烫一片,面上却问:“师兄如此出来,可耽误正事?”
谢羡玉失笑,“便是耽误了亦该来。”
宋昭玉面上微红,唇角几动终是道:“我本很有些害怕,师兄来了,我便不怕了。”
谢羡玉握着她的手一下收紧,眼底亦生出些热意,眸光幽深的看了她片刻,却只是道:“若能如此,那我便觉值当。”
宋昭玉此刻惊惶全消,望着眼前的谢羡玉,莫名觉出他周身少了些迫人之势,也不知是否是两日未见的缘故,她朝外看了一眼:“师兄此番,身边带着的皆是东宫侍从。”
她从来都见他带着绣衣使奔东西走,还是头次见他一个绣衣使都不带。
谢羡玉听见此言唇角微弯,“只有东宫太子才带绣衣使。”
宋昭玉莫名,“师兄便是太子啊......”
“是也不是。”
谢羡玉语气莫测,宋昭玉还未反应过来,外面院子里却已有人回来,她二人神色皆是一变,谢羡玉当先放开她,“只怕都督有消息了。”
宋昭玉手被松开,还有些诧异,她本以为他要不顾这些......
她着急看回来的是何人,便当先朝外走来,等出了门,立刻看到了锦衣卫领头,领头快步上前来,“宋大人,找到都督了!果然在黑水潭那里!”
话音落定,领头一眼看到了站在宋昭玉身后的谢羡玉,他面色一变,赶忙行礼。
谢羡玉摆了摆手,宋昭玉急着问道:“都督可好?”
领头点头,“没有受伤,只是落入了水中,而后被张家那两兄弟堵住了路,捕头拿住了其中一个,却被另外一个给跑了,眼下他人还在那里,因为捕头落入水潭之时竟然在那水潭之中发现了人骨,还发现了他们的祭坛,捕头请姑娘和太子过去看看。”
宋昭玉先是大松了口气,而后一愕,人骨?祭坛?
她忙转头去看谢羡玉,“师兄可要去?”
谢羡玉颔首,吩咐锦衣卫领头,“带路。”
留下两个侍从看着张婆婆几人,宋昭玉和谢羡玉出了院子,一出院门,却发现院外除了谢羡玉一行的马匹,竟然还停着一辆牛车。
牛车上睡着个人,正是吴家妹妹,她卧病在床多年,此刻裹着被子瘫睡在牛车之上,又用被子遮住了头脸。
宋昭玉这才明白吴家大哥为何那般听话,她那日未曾见过吴家妹妹的模样,此刻便想去看看,正往前去,谢羡玉却拉住了她,“不必去看了,她是得过病的。”
宋昭玉本也是要确定此事,见谢羡玉如此说便打消了念头,而此处距离黑水潭不远,他们便一路走着往黑水潭去,走在路上,宋昭玉问:“师兄既看过卷宗,便当知道当年古章村的瘟疫是怎么回事。”
谢羡玉颔首,“是十五六年前的事了,当时不止古章村,古章村周围几个村落亦有人生病,只是古章村的地理位置方便封山,于是官府便将所有病人都送去了古章村中,又将几个出口封死,不许他们出来,也不许外面的人进去。”
说至此,他语声沉重起来,“你习过医理,当知道此般瘟疫只有用这般法子,当初封山之后,是想令村子里的人自给自足,因说这瘟疫来的蹊跷,有人会死,可有人却能在此间活下来,就这般封了大半年,可这村中之人却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村内情状十分惨烈,死的早的人,已经快化为白骨,官府派人进村敛尸,掩埋了百多人,从那以后,古章村和它周围的山村都成了无人之地。”
谢羡玉所言与宋昭玉猜测相差无几,她唏嘘道:“当初以为所有人都死了,可并非如此,有些人逃了出来,到了此处,还害了此处的村民——”
古章村的遭遇实属悲剧,可这里的村民又何其无辜,二人一时默然,天边却在此时亮出了一抹灰白,这个令人担惊受怕的长夜终于要过去,天要亮了!
等到了黑水潭,便有更多的曦光透云而出,亦不必打着火把了。
锦衣卫在前带路,顺着一条蜿蜒的小道,一行人到了黑水潭之下的深潭。
宋昭玉一眼看见了孩童石像和倒在一旁的张家兄弟,他额上受了伤,血流了一脸,此刻有气无力的瘫倒着。
都督一身湿淋淋站在水潭边上往水底探看着,听到脚步声回过了身来,待看到谢羡玉之时,都督不可置信的上前,“说是太子殿下到了,微臣还不敢相信,原来真的是殿下!微臣拜见殿下!”
谢羡玉摆了摆手,都督又有些情急的道:“此案已经惊动了殿下吗?还是微臣耽误了功夫,所以处所内请殿下帮忙?”
谢羡玉神色淡然道:“都不是,此案还是你们的案子,直使司并不插手。”
“那殿下——”
都督有些不明白,却也不敢大意。
谢羡玉剑眉微蹙,而后一本正经的道:“本宫此来,并非是为了公差,而是私事。”
私事?这下轮到都督满脸疑问,“此处偏僻,殿下有何事要来此?”
谢羡玉眼风扫了宋昭玉一眼,面不改色的道:“自然是极重要之事。”
都督还要问,可太子殿下的私事哪里轮得到他过问,忙毕恭毕敬的道:“原来如此,幸好殿下来了,此番还帮了我们的大忙!”
宋昭玉在旁面颊微红,幸好天色还有些昏暗旁人瞧不清楚,她忙道:“都督,我已知道他们的病是因为什么了,张婆婆刚回去便被小朝子他们拿住了,吴家兄妹本要逃,却被殿下撞上,亦被捉住了,其他人还未去看,此处张家兄弟跑了一人?”
都督点头,“他们都和我说了。”
又指了指地上的人,“我在上面看到她们在密谋要对我们动手,这两兄弟,还有那吴家老大,最是狠辣,如今捉到他们便好,他那兄弟逃不了多远的,我已经让刚才找过来的人去追了。”
他转身指向水潭,“说起来,这地下有许多人骨,我落下来之后无意之中带出了一截,刚才我又下去摸了摸,又摸出了一截,等天亮之后再下去打捞,只怕能捞出许多,还有这几座石像,你简直不知我刚才被吓得差点命丧于此!”
七个和真人高矮差不多的石像伫立在这黑嗡嗡的水潭边上,便是宋昭玉也觉心底阵阵发寒。
然而她转眸看了一眼谢羡玉,见他一身泰然站在一旁,竟心底一安,不觉有什么悚然可怖的,她走上前去,仔细的看上面的篆文。
谢羡玉负手而立,虽然也在探究这水潭和石像,却并无上前细问的打算,只眼风时不时扫过宋昭玉,然而他虽说不是为了公差而来,可都督心底却忐忑无比。
等宋昭玉走到最远处的石像前探看之时,他便一脸小心翼翼的凑到了宋昭玉身边来,又小声道:“小宋大人啊,太子是为了何事来此地的?”
宋昭玉正比划着想将篆文拓写下来,闻言手上一僵,“殿下不是说了吗,是他的私事。”
都督啧啧嘴,“宋大人,你到底是不了解殿下,你想的太简单了,殿下是哪般人物,这里又是何等偏僻,他会有什么私事来此吗?”
都督摸了摸下巴,忽然眼神一变,“难道说,是沁水县卫仓的事?”
宋昭玉一脸莫名。
都督道:“沁水县的卫仓就在沁水县东南,论起来距此地不远,莫非是朝廷要重建卫仓了?你是不知,西北战事吃紧,军备补给不够,前几日朝上竟爆出了卫仓储粮被人替换成了霉粮,而后自己与粮商勾结,得来的钱全都中饱私囊了,如此贪腐,据说连户部和兵部的主事都吃了挂落。”
都督是天子近臣,宋昭玉也知道此事。
可谢羡玉此番过来,并非是因为卫仓,她苦笑道:“这个我便不知了。”
都督摇了摇头,“我看殿下待你颇亲善,还当你知道呢。”
宋昭玉有些心虚,忙将话头转去了水潭之中的人骨上,又过了两柱香的功夫,天色已然大亮,都督招来两个水性好的锦衣卫,一起下水潭捞人骨。
宋昭玉一边看他们捞骨头,一边看谢羡玉,发觉谢羡玉在旁站了半晌,并无离去的打算,她便踱步到谢羡玉身边来,小声道:“师兄趁夜而来,打算何时回京?”
谢羡玉不疾不徐的问:“这是想让我早些回去?”
宋昭玉连忙摇头,“自然不是,只是想着师兄忙碌,且此番只打捞都不知要打捞到何时去,且此间不止一人骸骨,那些仵作验骨要花费颇多时间,今日一日都不知够不够,师兄并非为了办差而来,就让师兄在旁看着实在不好。”
谢羡玉转眸看她一眼,“京中公事暂毕,你不必想这些,我只问你,你想令我留下,还是想令我即刻回京?”
宋昭玉一时语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