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四处降下厚厚的帘子，室内一片昏暗，将一切阴霾关牢于此。

高曦月暗沉沉的眸子盯了继后许久，忽而“哇”地咳出一口鲜血，人却咯咯地笑了起来，状若癫狂。

“是啊，是啊……她怎么会真心把我当好姐妹呢……她可是，那样的看重自己的皇后之位啊……”

她又哭又笑，脸色煞白如纸，自言自语了些什么，转头又恶狠狠地瞪着继后：

“我原本……是想把一切都告诉你，再添油加醋些，算计你，让你替我去报复皇上和皇后……”

您这脑子还是算了吧。继后腹诽道。

“可惜啊……哈哈，哈哈……”她笑得流出了眼泪，又咳嗽一阵，才断断续续地接着说下去。

“我这一辈子如痴梦一场，只盼下辈子，嫁得寻常人家，相夫教子，也做一回贤德良善之人……”

她呓语着，如痴如魔，似醉似醒。

继后听了，眉梢微不可察地跳动几下，忍不住道：“你就这么点盼头？”

“这辈子当人妻妾，过得还不够苦吗？还想着下辈子再嫁一回人，再吃一回三从四德的苦？”

她这话过于惊世骇俗，连病魔都似乎也被吓到了，高曦月闭上嘴，灰暗的眸子怔怔地瞧着她。

过了好半晌，她才迟缓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我想当贤妻良母，难道……有什么……不对？”

“贤妻良母？这辈子做了奴隶，难道下辈子还要再做奴隶，生生世世地被男人关在后宅里当奴隶吗？”继后反问道。

高曦月越来越糊涂了：“你说什么……奴隶？我，我是皇上的嫔妃……”

“嫔妃？皇上想宠你就宠你，不想宠了你就只能在自己的宫殿里干瞪眼，吃喝穿戴都要向男人伸手。明明知书达礼，又是琵琶国手，却没有自己的社会地位，没有实权，没有能为外人称道的官职。看似高高在上，实际和架子上的花瓶没多少差别。”

继后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股冷意：

“你兄弟过的什么日子？你父亲过的什么日子，你丈夫，也就是皇上，又过的什么日子？他们能科举，能娶妻纳妾，你呢？你除了待在这不得见人的去处，还能做什么？”

高曦月张大嘴巴望着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又像是什么也不明白。

继后不管她，自顾自地道：“男人过的什么日子，女人又过的什么日子？都下辈子了，为什么不想着做一个男人呢？让别人来争夺你的宠爱，而不是惨兮兮地每天渴望别人的垂怜。”

她话音刚落，高曦月忽然剧烈喘息起来，几缕发丝随之抖动，脸憋得通红，挣扎着去够茶杯。

星璇和春婵她们都守在宫外，继后给她倒了杯茶，又服侍她喝下。

明珠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

如果再这么说下去，只怕高曦月会带着一腔愤懑与疑惑撒手人寰，那就太凄惨了。

人之将死，还是安抚为好。

“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你的思想被禁锢、被拘束太久了，之前种下的恶因已经根深蒂固了。我若贸贸然要求你奋起，就像不做任何医药便拆开汉家女子的裹脚布一样，除了疼痛，你得不到任何东西。”

“与其看着你许愿下一世嫁与寻常人家，不如我为你指一条明路。”

“到了黄泉路上，过奈何桥时，不要急于投胎，跟那孟婆求求情，让她且留你一留。”

“二百年后，会有伟人先哲举起光芒万丈的火把，扫除旧时代的余孽，用他们和她们的热血洗涤出一条崭新的道路，一个文明的国家，一个光明的未来。”

“到那时候，你再去投胎，就会去往一个女人能获得平等、获得自由、拥有权利的美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