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宦官的话,萧皇依然面带怒意,但看着台阶下被雨水浇透,眼睫湿润,楚楚可怜的孩子,到头来还是舍不得说更重的话了。
“这些年朕是纵得你无法无天,不知道天高地厚!若是以你此般性子继续下去,难免不会来日酿成大祸!”他拂袖离去,“你跪在这好生自省!”
话已至此,萧皇转身进了御书房内。
萧玉歇也站起身,跟随上萧皇,走向御书房。
途经萧玉融身边时,萧玉融拽住了他的袖子,“皇兄!”
萧玉歇也早已经被雨水浇打透了,袖子抓进掌心里一片冰凉。
萧玉融抬起头期期艾艾地望向他,偏偏雨大到萧玉融在这一刻看不清他的侧脸。
萧玉歇从萧玉融手中抽出袖子,从她身边经过时,低头皱眉拿袖子甩了她一下,目光复杂,满是恨铁不成钢。
走进御书房内,萧玉歇却屈膝跪下,叩首三下,伏在地上,“融融身体孱弱,儿臣恳请父皇先让她起来。”
萧皇没有回话,空气中弥漫着沉默到诡异的氛围,没有人开口说话。
于是萧玉歇继续跪伏在地上,没有起来。
萧玉融在外面跪,他便在里面跪。
他们兄妹,同气连枝。
顶着触犯圣威的风险,还要给自己妹妹求情,也不愧是兄妹情深了。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宦官暗自叹息。
雨幕笼罩下的深宫蕴含了些不可言说的意味,金玉的华贵总是冰冷的,而夜晚也像是吞噬所有的巨兽。
雨水的冰冷结合着钝痛,催促萧玉融把乱成一锅粥的繁杂思绪理清楚。
萧玉融开始盘算,盘算接下来要怎么办,又应该怎么说?
她要怎么样才能平息萧皇的怒火,怎么样保住手中的权柄,怎么样堵上朝堂上的悠悠之口,又该怎么稳固萧氏皇朝与楚乐江山。
忽而间仿佛云销雨霁,雨水冰凉沉重的打击停止了。
好安静……
萧玉融脑海之中空白了许久。
她抬起头,因为忽而一把伞悬在她头顶。
在这片没有雨的天地里,柳品珏居高临下地低眉看着她,问:“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我何错之有?”萧玉融固执地抬眸,哪怕雨水让她看不太清楚了。
柳品珏撑着伞,“不,萧卿卿,你错了。你错便错在做事不干净,被人发现了端倪。”
萧玉融愣了愣,沉默着低下头。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得周全。做事前就得想好能不能承担后果,若是承担不起,还不如不做。”柳品珏深深地望着她。
“那先生为什么还要来呢?”萧玉融随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咬着牙问道。
“因为我是你老师。”柳品珏道。
他毫不留情面地说:“如果你之前跟我所提的大计和野心,都只是建立在你父兄对你的纵容和溺爱上面,那么这一切都是泡影。”
萧玉融盯着柳品珏,暗暗捏紧了拳头。
柳品珏勾起一丝嘲讽的笑,“还是说那些话只是你说说而已?全天下能够信的,能够依靠的,到头来只有你自己,没有人会一直陪伴你。”
萧玉融还是低下了头,“我明白,先生,我错了。”
听到了这句话,柳品珏弯了弯唇角,转身离去,雨水又落在了萧玉融的肩头。
而柳品珏也丢下了伞,只身走入了雨中,任由衣袖被冷雨染湿。
萧玉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朦胧雨幕之中,连带着他留下的话也一并融化。
“别让我看低了你,卿卿。”
御书房内,萧玉歇还跪伏在地上没有起身,萧皇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外面雨大,融融身体孱弱,儿臣恳请父皇先让她起来。”萧玉歇又重复了一遍。
萧皇还是没回话,但贴身的宦官已经看出来萧皇早已经不忍心而动摇了。
于是宦官顺从圣意,劝道:“陛下,融公主也在外头跪了一炷香的时间了。外面到底是下着雨的,公主才病愈没多久,这要是又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那怕是要伤及根本了啊。”
萧皇暗叹一声,一个两个,全都是倔骨头,犟得要死,也不知道到底是随了谁。
无数个时候,他都本该扬起手惩戒,可偏偏爱让他放下了巴掌。
恰逢门外一阵骚动,萧皇皱了皱眉,“外头是怎么了?”
宦官立马极有眼力见儿地出去看看状况,没一会就一脸难色地回来了,“陛下……”
“有什么事儿就说。”萧皇颇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一天到晚,没有一个省心的。
宦官便答道:“外头是李氏公子李尧止,正要求见陛下呢,应是来替融公主求情的。”
跪在地上的萧玉歇一僵,他不是把利害都暗示了让李尧止出宫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这不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吗?萧皇正愁找不到理由呢,就有人来给他递台阶下了。
“荒唐!真当朕是在玩笑吗?”嘴上那么说,萧皇实际上也并没有怒容,“去,去随朕出去看看,朕倒是要看看他要说什么。”
一看见萧皇出来,李尧止立即不带一丝拖泥带水,毫不犹豫地一揽衣袍,脊骨挺直地跪了下去。
一身青衣如祥云般层层叠叠地铺开,他也并未撑伞,抱着一把琴,只身一人跪在萧玉融身侧。
李尧止行礼拜下,“臣李绍兖拜见陛下。”
方才看见李尧止来,萧玉融就已经很震惊了,如今见李尧止跪下,她想到李尧止又是要替她求情领罚了。
“绍兖,此事与你无关,你又何苦?”萧玉融闭了闭眼。
李尧止抿紧了苍白的唇瓣,伏首不语。
萧皇问道:“你本早该离宫了,去而复返,所为何事?正如朕这个女儿所说的,此事与你无关,你又何须前来?”
“臣乃殿下伴读,既是伴读,殿下有错,自当臣来领罚。”李尧止道。
“既然是伴读,那这些也该是你在学堂里时的职责,如今国子监结课,于太傅那里你也出师,自然不用再替公主领罚。”萧皇沉沉地盯着他道。
李尧止仍然说:“一时伴读,臣自当尽一生伴读之责。臣深受殿下恩,莫不敢忘。”
萧皇说:“此时你能替昭阳领罚,那下一回呢?下下回呢?你都能替她吗?都可能护着她吗?你总不能替她一辈子。”
“只要臣能做到,臣自当去做。”李尧止没有抬头,但一字一句却真情实意。
“恳请陛下此次便由臣代为领罚。”李尧止再起身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