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谲的鬼林每年都能困死无数妄图越境的人,死得姿态怪异瘆人。内脏火烧,剖腹断肠,挖眼裂嘴,无头挂尸,像是鬼怪现身亲自惩罚这些妄想破关的凡人。
华洛被拖到撞上了竹子,颈上的力道才骤然消失。他俯在地上咳得面红耳赤,余光一人抱着红伞,伞缘的银铃沙沙作响。
“你是不是、咳咳、拽错人了……”咳嗽到含泪,华洛谨慎抬头,却怔怔定住,难以置信地又咳了两声。
要不是手太脏,他甚至想给自己两巴掌,好在不用,手心的划伤微微刺痛,足以证明真是简辰逸本人。
简辰逸翩然抱伞,冷眼注视他的举动,低声道:“赶快回去。”
华洛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舔了下嘴角的小破口,好笑地掩面短叹。
简辰逸蹙眉,拿伞戳他的手臂,催促道:“我再说一遍,快些回去。”
华洛笑的时候有一颗小尖牙戳弄下唇:“我不。我是来找令师的,你不该救我。”
这话显然,华洛与简辰逸势如水火的两人,非但没有拔刀相向,反而救了深陷囹圄的他。
简辰逸见他毫无动摇之心,淡道:“既然你不肯走,那我换个说辞,你现在是打不过我的,快逃罢。再不走,我就赶你了。”
听得华洛当即黑下脸来,阴影下的脸廓刻薄又坚韧,动了动唇,说出的话如冬月飞雪寒人心。
“简辰逸,我不是用这几年来自讨苦吃,重蹈覆辙。”
他顿了顿,目光凝聚到了红伞,紧锁的眉却渐渐舒展,声音有些发颤:“红伞……是不老松。”抬头眼眸润泽,只听得言语迟疑不决,“你真的要杀我。”
简辰逸一颤,把红伞往身后带了带,抿唇欲言却如鲠在喉。
华洛自当他默认,内心的某处随他的遮掩也跟着碎掉了般,至少他故作势力,却未曾对眼前人动过半点杀心,一切都只是妄动的歹念罢了。
但简辰逸是真的动了杀意,因为这红伞是他当初亲手封印的,曾为了保护华洛。
华洛的赤霄剑虽列为上古凶剑,却有灵器能够压制。而知晓了这一切的简辰逸,连着几日彻夜不眠查到了红伞不老松,又费尽千辛取得了它。
仍记得当初一介文人简辰逸伤痕累累抱着伞找到他,挂在嘴上的笑明媚真挚,他却哭得抽噎不停,简辰逸不顾伤情,反倒安慰他到了半夜。
简辰逸揉着趴在腿上的华洛的脑袋,低声道:“不老松我找到了,从今往后你没有顾虑了。”
华洛吸吸鼻子,嗡声嗡气地回应:“那从今往后,辰逸哥,你就是我的软肋了。”
是逆鳞,是反骨,是软肋。
记忆与此情此景重合,华洛或许从未想过,他所依赖信任的一切,到底有多轻易就被摧毁了。
毁于师父病重,外界尊崇的修真界的祖师爷,却寻遍名医无疾,寻眼前人遭拒之门外。毁于他人不清不楚的一句空口白话,竟背上克师的罪名,致使身败名裂,坠楼殉师。
人微言轻,但一人一句汇聚起来,却能肆意摧毁一个人。
华洛低头整理杂乱了的心绪,轻轻吐出一口气,才再抬头与他对视,眼尾多了一点红。
“当初,为何不开门?”
简辰逸听懂了他的话,像一开始得知他还活着的消息那般,既欣喜又胆怯。
他确实是猜到华洛会亲临,决定带上红伞舍身赴险,原以为会大打出手,再见时华洛却重伤遇敌手,再晚些怕是连命都丢了。
开门……
说的是当年华洛深陷争议,四处求医救师。最先直奔墨间门,遇到危急只能想到找他的华洛,却被拦在了大门外,听下人说,华洛在府外跪了两日,体力不支昏倒后被他们随意丢弃在郊外。
从那以后他们的情谊就变了。
华洛恨他,他知道的。但华洛不知道的是,隔开他们的一道门,一内一外的他们都跪了两日。
简辰逸自然错开与他交汇的视线,移到旁处,手指蜷缩,沉声道:“我开不了。”
他的父亲忌惮与魔族有染的祖师爷,下令闭府严禁开门,明令限制他的行动。谨言慎行尊师重道的他,无奈绝食下跪求父亲。
听到华洛晕倒后,不吃不喝跪了两日的他从倦怠中清醒,直奔眼前府门,竭力拍打,一声一声地哭喊,足以掀翻了院落屋瓦。
他没想瞒着华洛,但再能出门时却是得知华洛的死讯,无疾而终。
再后来,华洛三番四次找上他,他也想说,却几次被狠狠堵回了。
若能化解二人的仇恨,是否能像昔日情谊一般。至少要让华洛明白,他始终不是一个人在坚持。
便告诉他罢。
“我那时……”
“谁在那里!”一声怒喝打断了简辰逸的坦白,整整齐齐的脚步声极速逼近。
匆匆赶来的叶衍依旧半跪在竹子上,俯瞰地面两人面对几十人,微微锁眉。
他略带不满地问道:“你来就行了,带着黑帮子是安的什么心?”
黑衣人语气轻蔑,说道:“我负责拦你,自然要派人对付他们。”
叶衍嘲弄:“简辰逸也在下面,你舍得动手?”
黑衣人停了停,喃道:“生死关头,哪有舍得不舍得的。”
意识到什么的叶衍突然往更远的北方瞧去,既然这个人是来阻止初竹的,人在他眼前动不了手脚,必然是早已派人守在了出口蹲初竹。
他即刻前往北方,黑衣人默默看着下方半晌,也离开了。
一见来人的简辰逸侧身挡在了华洛身前,蒙面的黑衣侠士,与潜入苍穹派偷战略图的那帮人装束如出一辙。
哪成想华洛不把眼前的危机放在眼里,直盯简辰逸,忙道:“你想说什么?你那时怎么了?”
哪怕他急得脸都红了,简辰逸观局势不妙,却冷静说道:“出去了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