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贤说不下去了，擦干满脸的泪水，望着哭成一团的宝儿，起身走到宝儿身边，宽慰道：“你豹子哥离开了我们，我们很难过——这是人之常情；但他确实死得非常、非常值得呀——！你想，他一个人的死，换来那么多人活和觉醒。我想到这一层意思，心里好受多了。”

汤继先起身，擦干泪水，向王伯伯保证道：“豹子哥不仅是古柏树镇人崇敬、学习的榜样，也是我一辈子的学习榜样——！”

王进贤回到座位上，喝了几口水，继续道：“韩掌柜最后看了豹子几眼，便将奠纸盖在豹子儿的脸上，让众人下跪。他同三个大汉随即盖棺下销，焚烧所有纸扎，一边有人高喊——‘舍身救人的大英雄——！上西天罗——！有空骑上高头大马来人间看我们，累了在大房子里休息，饿了用纸钱买吃的东西……到我们家里来，我们一定用最高、最隆重的礼节招待你哟！……’八个人抬起棺材，抬砌坟的石头、墓碑、糯米面糊的人紧随其后。那两个抬滑竿的大汉将我拉到滑竿跟前，不管我愿不愿意，就将我抬起，放到滑竿上，抬起就走。镇里的男女老少能走的，都在后面紧紧跟着。他们将我儿的棺木放到我家院门口，说是让我儿的亡魂回家溜一溜。这时，韩掌柜将众人捐出的一大盒子钱给我。我对众人说——我们家做好事，从不求回报。这钱我一定不能要。你将它们带回镇上，给那些家有人员伤亡、财产损失大的家庭，让他们节哀，重整旗鼓。韩掌柜执拗不过，只得照我说的去做。最后他非要将他的招牌玉雕——关云长，送给我。我说，你要是真这样做，我就收下。我再将它回赠给你，你将它放在你作坊的门面，等你雕刻下三百六十五个玉雕作品后，我还在人世间，你再将它返赠送我。那时我一定，痛痛快快收下，成为我家永世传家的宝物。韩掌柜此时也只得照我说的去做。一行人将我儿埋到了我家的坟地，修了一座很大的石墓，墓碑上写着——‘以己之命，换得镇上无数人生命的英雄好汉——王有德之墓；恩人啦，你永远活在古柏树镇人的心里，你永远是我们扬清激浊的楷模！古柏树镇全体男女老少，光绪十三年立。’我当时感动得不知如何答谢众人，真想将家中的全部粮食拿出来，为他们做一口乡里人常吃的菜团子；可是，他们连一口白开水也没有喝，就回到镇上去了。”

王进贤说到这里，感慨万端道：“从此以后，古柏树镇的商人们，对我们乡下人的态度变得我们都不敢到镇上商铺，像过去那样，不买也进去看看走走了。只要他们见到我们在他们商铺门前一站立，便有人热情地走出来引你进去，嘴里还不住地说：‘只要相中了啥子货，我定只按成本价卖给你——’”王进贤又说：“你还记得，你和豹子小时候，我们带你们进镇赶场，办完事，常去吃面的那家饭馆吗？”杨继先点点头。王进贤继续说：“现在那家饭馆，只要见到乡下人进去，在柜台付好钱开好要买的饭菜，堂倌便吆喝着提醒后厨，‘有几位乡客，要了啥子——啥子——’，你要是要了两碗面，端上来后，你就会发现，这一碗面的量比你过去买的两碗面的量还要多——”王进贤说到这里，反倒不高兴了，好一阵才说出一直憋在他心里的苦闷：“你那以后，我都不敢到镇上去了——不管我走到哪里，只要有人认出了我是豹子的父亲，我要买什么，那些商人便死活不收我分文。……宝儿——！你说，你王伯伯还能到古柏树镇去赶场，买好东西吗？！我——不能呵——！自此，我赶场只好到离家更远的县城——”

王进贤说到这里，眼睛一亮，立即话头一转：“自豹子离开我后，一个最值得全古柏镇人及其周围的乡民高兴的事——就是从那以后，再也没遭过棒老二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自那天护镇队成立以来，一直到现在，每天早上商铺开门前，半个时辰，在北边大操场加入护镇队的人越来越多，射弓拉箭，舞刀，舞棒，成了护镇队员每日生活不可缺少的部分。哪里的棒老二敢来尝试一下他们的威力？！”

汤继先听完王伯伯的讲述，感情非常复杂：一方面豹子哥的离世，使他万分难过；另一方面又觉得豹子哥一人之死，换来那么多人觉醒，是多么的值得！他暗下决心，豹子哥也定将成为他日后如何做人的一盏指路明灯，他很快从背篼里取出装有三十个箭簇的布袋子，对王伯伯说：“王伯伯——！你一早带我去豹子哥的坟前，用我为他买的箭簇去祭他。他一定非常高兴！”

王进贤从布袋里拿出一箭簇仔细看了看，连连夸赞道：“好箭簇哇——！要是豹子还在人间，他见了会高兴得蹦得老高——可是，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不过他现在在天堂见到它们，也会很高兴的，这毕竟是他在人世间的最爱。”王进贤说完，举着桐油灯，将宝儿领到豹子生前睡的床前，对宝儿说：“你在山谷这几天，就睡这床，你豹子哥会很高兴的。他在生时，老念叨你……”王进贤说不下去了，将屋里的灯点燃，对宝儿说：“我知道你有个好习惯，睡前一定要用热水洗脚。你的好习惯，你豹子哥也都学来了，而且还总是要他的弟弟、妹妹必须坚持做。你现在就跟我到厨房去，我烧一壶热水，好好泡泡你这走了两天路的脚，去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