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每次喝了酒,都会异常兴奋、快乐,好像出现了另一个自己。这时候似乎世界也变得亲切可爱,整个的世界也变得朦胧美好,于是他就像回到孩提时代,只有快乐而没有忧愁的时代。
他踏着沉重微醺的步伐,走在夜幕降临的街道上,轻飘飘的,像是幼时月光下的道场,在道场上的游戏,现在他就是那种游戏的心态。他在南村街道走着,周围三三两两的人群,好像是他不在意的另一个世界,高大的榕树也很可爱,亲切地看着他,他穿过小巷子,走到最后一排,然后是围墙,但他知道围墙有一个洞……这个洞也是亲切美好的,洞很低,要俯首钻过。一阵花香扑鼻而来,这是一个花店,百合玫瑰应有尽有,他不明白为何有一个花店,有什么人买花,总之,这花店让人心花怒放。花店旁边也是一个店子,那店子里红红的灯光下,有好几个美人——这些美人散发出来的气息一下笼罩愉悦了卡尔的身心,但是前几年他不是这么感觉的,那时他与福男走过巴登街的小巷子,只觉得迷惑与心悸,可见人是会变的生物,这世界没有什么是一定的,就是说包括你自己都是在变化中的,随着时间与环境而变化,并且你自己也控制不了这些变化,甚至连你自己也控制不了——那么是什么在控制这一切呢?
卡尔只觉得本性驱动,使他走到这里,没有崇高的理想,没有冰冷的理性,只是美与快乐,是原始的,毋庸置疑的,那么这就是真理了,这是物与自我的真理,可是对象呢?他迷惑起来,那些女孩都殷殷盼望,散发着魅力,流露着渴求,似乎也是心甘情愿的——当然他知道有虚假的成分,他有直觉,当然也有真实,就是觉得这青春年少也还可以,他总能碰到真情实意的表达,人人都渴望理解与相知,尽管短暂,但其实是纯粹的,不用负责仁的随心所欲的,因此他觉得这更真实!像王勃所说的,萍水相逢才是真性。
他挑选心仪的女孩,这是原始社会的仪式,或者是纯粹动物的触觉,因此大家都无忌惮,抛弃一切的伪饰,回归到本能的冲动……
他心满意足地离去,有时也会意犹未尽,他喜欢这些,有时不忍心想这背后的故事,他希望都是自为的,当然小部分不是自然状态的,所以他很少让自己迷失,虽然也有例外,譬如那个让人挂心的阿梅,他知道现实让人无奈,现实太枯燥太无聊,没有美感——现在美感己成为生存的巨大支撑!就像是酒神精神,正是那种狂欢与宣泄让人重新凝聚生活下去的力量!
这时候他总不免想起小敏,他们偶尔会打电话,也许只不过偶然想起来,聊两句后也无话可说,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彼此映照在心,却难有共同之处,说什么呢,隐藏的真实的生活像一股潜流难以逾越,越是这样大家越的渴求完满,于是犹如春蚕,一点点地吐丝做茧,把自己封藏起来。卡尔从不问小敏如何生存,也不跟他讲自己如何生存,他还没有坚实的力量去支撑发展那种关系,在没有保障的社会体系里,人与人的关系风雨飘摇。但是他们的本性是纯粹的、共同的,如果在以前传统时代,在农村,他们就是生一群娃娃的两口子,而在“高级文明”的现代都市里,他们被现实层层裹挟,只靠细微原始的触觉相连,久而久之形成坚韧的纽带,这纽带让他们彼此觉得还有同类,你不是一个人。这似乎是幂幂之中的映射,就像初见的那一刻,言语是多余的,社会加诸于身的东西,地位财富学识都是多余的,彼此倾心就好。
卡尔现在最想做的,除了挣钱还是挣钱,这个东西也是难以强求的。没有特别的关系,正常的生意做下来都算艰难,尤其是他们这种贸易公司。卡尔发现业务员的项目基本只能保本,自己平常的项目也久能维持费,现在的业务似乎到了一个瓶颈,他就卡在这瓶颈里一眼望不到边!同时业务也是琐碎的、事无巨细的,报价、方案、尺寸、沟通、谈判、交货、收款,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问题,这像一张无边大网罩在心上,成了高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所有这些都让他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完全被世俗淹没了,变成了当年自己所鄙视的俗不可耐之人!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办法呢,人生似乎本来就是这样!也许他就只能做一个平庸之人,他忽然被这发现的现实吓了一跳!这现实像铁幕一样裹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也只有像溺水之人一样竭力仰着脑袋,呼吸着水面上的空气,不至沉落。
王查理现在又进了威健公司——本来是想干几票猛的,赢得自由身,但是现实太骨感,预想中的钱总到不了手,理想中的状态总是倒着打折扣。卡尔还是佩服这家伙脸皮厚、有韧性。威健公司实力雄厚,是特区首屈一指的公司,王查理做经理,工资尚可,提成不值一提,王查理脚踩两只船,一边上班一边做私单——这些单都是卡尔来操作。王查理本来就是老江湖老油条,在威健公司渐渐站稳了脚跟,自由度也大了起来。
“现在公司总经理有时也要听我的。公司要不回来的钱都是我出面,别的人脸皮嫩,又不是自己钱,我一去就问他怎么说,给不给,黑的还是白的,你自己选!”王查理像个演说家一样夸夸其谈。这人极度自负,性格强势,也有能力,常常能完成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卡尔有时感到迷惑,这样的人为何做不起来?后来他就发现,这人有个致命缺陷:好赌。以前同事在一起玩麻将赌牌,这算是小赌,小赌怡情——上头了也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