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玉失魂落魄,痴痴傻傻,抬脚向外便向宁国府正门而去,然后直奔向宁荣街,将身后追随的而来的丫头远远的甩开。
宁荣街一家小酒馆里
宝玉端坐在一张临窗的桌子旁,有些几乎痴呆的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眼神涣散。
当一个人在伤心的时候,他越是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反倒越发的会不由自主涌入脑海之中。就像是现在,明明宝玉不愿意想起密道中所听到的一切,可是这些话语偏偏充斥整个大脑,回想盘旋......
母亲不喜欢林妹妹,她竟然想方设法报复林妹妹?这让他怎么就受得了?
怪不得母亲时常与林妹妹为难;怪不得母亲以前总是撮合他与宝钗;怪不得以前面对自己时总是隐忍为难......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现今的结局,都与母亲有着莫大的关系。
如果最初母亲对待林妹妹的态度不是这样的,那么他们之间也不会是走到像今天的结局吧!
母亲对待林妹妹恶虐的态度,便早已注定了他今生感情的无疾而终吧,便早已注定了他此生爱恋的悲怆结局!
他忽然间很恨王夫人,那个生养自己的女人!
店小二将一壶清酒端到宝玉的面前,闻到酒香,宝玉想要大醉一场——
只愿酒能够麻痹他清醒的思想,只愿酒醒了,一切都忘了,亦或是一切都变了!
于是,一杯又一杯的酒水,被宝玉灌进肚里。可是为什么心里的痛丝毫没有一点的减轻呢?
掂掂酒壶,已经空了,宝玉惨然苦笑数声,然后大声对店小二叫道:“再来一壶!”
酒上来了,宝玉不再用酒杯喝了,而是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倒。
“好酒.....好酒......”两壶酒下肚,宝玉终于迷迷糊糊起来。人是醉了,可是一切为什么都还那么清晰,原来借酒消愁不过是愁更愁......
“来.....来.....再来!”宝玉含含糊糊的吐出几个字,店小二不敢再给宝玉拿酒喝,只是皱着眉对宝玉的道:“这位公子,您醉了,还是不要再喝了!”
“我.....我没醉!”宝玉双颊通红,头发凌乱,就连头上束发的玉冠,也弯弯扭扭。醉眼迷蒙中,摆摆手示意店小二再来一壶酒。
店小二无法,只得又给宝玉拿来一壶酒。昏昏沉沉趴在桌子上的宝玉抬起头,拿起酒杯笑了两声便自顾自的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酒馆门口,一个女子一闪而入,一双眼睛充满焦虑来回扫视多遍,终于在角落处发现失魂落魄的宝玉。她上前,不由分说,夺下宝玉手中的酒杯,语声心疼,“宝二爷,你到底是怎么了吗?难道是因为太太的事情伤心难过?那你大可以去求老祖宗啊,她一向最疼你!”
宝玉抬起头,脑袋摇摇晃晃,怎么眼前出现三个袭人?他咧开嘴呵呵一笑,指着袭人道:“是你啊,你......你不懂的,我的心你从......来都不......懂!”
看到此刻宝玉这般模样,袭人早就急的不得了,哪里还管宝玉嘴里所说的什么醉话,便就要扶起宝玉,“宝二爷,我们赶快回去好不好?”
宝玉现在正在伤心,哪里听从她的?袭人要拉宝玉离开,宝玉不肯,便大手一推,袭人一个女子哪里受得这么一推,整个人马上如没控制的陀螺,歪歪扭扭向后退去,最后整个人蹲在地上。
酒馆中人虽少,可是大家的目光都开始集中到了两人的身上,袭人被人指指点点,不觉脸上一阵挂不住,便不由得张口便大声嚷道:“宝二爷,你醉酒成这个样子,若是再不回去,当心老爷教训你!”
哼,教训?宝玉又倒一杯酒下肚,冷冷的睨了袭人一眼,便摇摇晃晃起身,不顾袭人一脸的焦急和大喊大叫,抬脚便向外走去。
“宝二爷,宝二爷......”袭人一边喊着,一边挣扎着起身,可是等她捏着腰,揉着胳膊走到门口的时候,哪里还能见宝玉的身影?
来来往往的人流,早已经将宝玉的身影淹没——
“哎呀!”袭人无奈一跺脚,只得匆匆赶回宁国府求救。
另一条繁华的大街上,一家包子店的门口
“黄莺儿,这是你上个月的工钱!”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妇女将二两银子放到黄莺儿的手中。
黄莺儿千恩百谢的接过,“谢谢大娘,谢谢大娘!”
手中拿着二两银子,黄莺儿极其兴奋的走在大街上。她的手中好久没有这么多的银两了,自从薛家人被赶出贾府,她也开始跟着遭罪。原来还以为薛家有多大的家底,直到赶出了贾府她才知道薛家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作为薛家的大小姐,薛宝钗已经已经好久没有添过一身衣服了,更别提她这个当丫头的。
更让人不安生的是,薛蟠那个花花公子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到了现在还没少一点,仍是时不时去花街柳巷寻花问柳,为求红颜一笑,不说一掷千金,也每次扔个几十两的银子。为这,她家太太和姑娘整日的因为钱和大公子吵来吵去,听得她都快烦死了。
可谓说是两日一大吵,三日一小吵!
原来一日三餐,餐餐桌上有荤食,就是再不济也能隔一天就能吃到,现在可好,莺儿望望一边卖烤鸡肉的,直往肚里咽口水。自从赶出了贾府,她已经没有吃过肉食了!
薛家母女还好,还能隔三差五的吃一点,只是可怜了她们做下人的,日日没油水。在贾家过惯了好日子的下人们,一出贾府便叫苦不堪。
这不,她便抽出时间到了外面做一些零碎的小工,赚一些小钱。
二两银子?若不是被赶出了贾府,她或许永远也看不上眼吧。以前在贾府,就是一个最下等的丫头,一个月的工钱也有六七两!
哎,命苦不由人啊!谁让她跟了个这样的主家呢?莺儿一想起薛宝钗被赶出府的原因便心生鄙视,脑海之中还不由自主浮出两个字:淫荡。
要不是她淫荡不知廉耻,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亏得薛宝钗还天天在她耳边念叨,说什么一找到机会便想法设法再回到贾家,让那些当初笑话羞辱她的人一个个得到报应。
哼!莺儿鼻孔里哼出一声不屑,返回贾家?真是痴人说梦话!
痴人说梦话?
莺儿不可思议的望了望前面一个男子摇摇晃晃的身影,再揉揉眼睛,不错,就是宝玉!
他怎么会在这里游荡,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莺儿试着慢慢的接近的宝玉,一股子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他还喝了酒?
莺儿忽然觉得一阵狂喜!她似乎看到一道黎明的曙光慢慢在头顶升起!
她家姑娘自从被赶出贾家之后,每日里念叨最多的便是宝玉——
宝玉怎么也想不起来来看看我?
我当初要是早一点与宝玉定下来,今日也不会如此悲惨了?
那个花袭人真是个贱货,看见我失势,现在竟然连个信也不给了!
......
她虽然是一个丫头,不知道她家姑娘是怎么想,但是,她很明白,宝玉在宝钗的心中,定然有很重要的位置,也定然与宝钗心中早已设计好的计划有很重要的关系。
以前宝钗也托人约过宝玉,可是宝玉理都不理睬。她也在条街上干了一个多月,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贾家的人,今天不但遇到了而且还遇到了最重要的一个。
莺儿一阵得意和欣喜,连忙上前拍拍宝玉的后背,轻声叫道:“宝二爷!”
宝玉迷迷糊糊转身,看见眼前之人,竟然一笑:“黄莺儿啊,你家姑娘,宝......姐姐还好吗?”
莺儿一听宝玉提到了宝钗,马上点点头道:“我家姑娘一切安好,只不过多次念叨二爷,可是二爷却从来没有看过她!”
宝玉一听,朦胧中便记起一张银盆似地脸,不觉微微有些哀叹,昔日大观园中的姐妹,如今却落到如今的下场,就算是宝玉对她没有喜爱之情,可是惋惜之意还是溢于言表,忍不住道:“宝姐姐念叨我了,可以托人捎个信就行了,我自会去......看她。”
谁知道宝玉一句话刚出口,黄莺儿马上一副惊诧的表情看向他,“宝二爷,姑娘已经托人给你捎过很多信了,可是都一去无回,连个回信也没有!姑娘还以为您也是像其他的人一样看待她,看不起她,还伤心好久呢!”
宝玉细细回想,着实没有收到过宝钗的信,难道是袭人那个丫头?宝玉微微闭上眼睛,想起了袭人,那个女人最会见风使舵、察言观色、媚主求荣,肯定是她看见宝钗一家落魄,便不屑理睬,顺便也私藏了宝钗传来的信!
宝钗忍不住一声叹息,为什么人啊人,都要这样复杂,简简单单的快乐有何不好?
反正他现在也不想回去,因为只要他一跨进贾府的大门,便会想起在密道中听到的话,想起母亲狠毒的样子。就趁此机会去看看宝姐姐吧。
宝玉打定主意,便伸出手示意黄莺儿扶住他,然后吐字不清的道:“我好久没见过宝姐姐了,着实也想得慌,你......你带我去你们住的地方看看!”
莺儿正巴不得呢,这会儿听到宝玉提起,马上极其兴奋的点点头。
宝钗一身半旧不新的淡青色长裙坐在屋檐下,正在帮薛姨妈拆一件烂了的衣衫,宝钗一边拆一边忍不住抱怨:“娘,一件破旧的衣服,扔掉就是了,用得着还要拆拆补补吗?你看我的手,这几日帮你又洗又晒的,手指都变粗糙了!”
薛姨妈将一块拆掉的布放入一边笸箩里,抬起头慈祥看了一眼薛宝钗道:“我的儿,你可知道,我们现在可不是什么四大家族了,我们是普通的百姓而已,虽然有些积蓄,但是如果不省吃俭用,必定连家底都吃干了。还摊上你哥哥那样一个败家子,咱要是不节俭,恐怕生活会越来越窘迫。”
宝钗听闻有些讪讪低头,看到母亲这么大年纪仍还得辛辛苦苦,忍不住低声道:“娘,都是孩儿的错,要不是私下做那个东西,也不会......”
薛姨妈连忙打断薛宝钗的话,一双手轻轻的拍着宝钗的安慰道:“钗儿,也不能怪你,都是贾家的那帮人太绝情了!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翻身啊!”
母女两人提起贾家,都忍不住陷入沉默,久久相对无言,终是化作一声长叹。
直到外面响起莺儿轻轻的呼唤,“太太,姑娘,你们快出来看看,看看是谁来了!”
母女两人这才从屋檐下半旧的椅子上起身,一边往外走,薛姨妈还忍不住好奇问道:“莺儿啊,是什么人?咱们如今这样子,谁还会来看咱们?”
宝刹也忍不住好奇,到底是谁到这里,竟让莺儿欣喜不已。
狭窄的紫黑色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顿时一股子酒气就扑面而来,宝钗忍不住一阵厌恶,张嘴便又骂道:“哥哥,你怎么还是这副德行?整日的不是喝酒就是花街柳巷,你还让我们活吗?”原来,宝钗将一身酒气半趴在莺儿身上的宝玉当做了薛蟠。宝钗责备完了还忍不住白了一眼莺儿,不就是一个酒鬼回来了吗?用的着那么兴奋吗?薛姨妈也白了一眼莺儿,便转身回房。
宝钗也准备转身离去,忽然觉得衣袖被谁抓住了,正准备狠狠的掰开那人的手,忽然就听见一声“宝姐姐!”
宝钗瞬间像是被雷惊到了一般久久不能回神,是宝玉!真的是她日思夜想的宝玉,她盼来盼去一直都想盼来的宝玉!
宝钗忍不住一阵狂喜,连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扶着宝玉,将他从莺儿的身上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一边还忍不住抱怨莺儿道:“莺儿啊,宝玉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你还卖什么关子?”
莺儿不禁有些委屈,嘟嘴道:“姑娘,还是我遇到的宝二爷,是你没有看清楚吗?怎么能怪我!”
宝钗瞬间明白了莺儿的意思,神色一顿,一边招呼薛姨妈扶宝玉进房,一边对莺儿道:“莺儿啊,西偏房有刚买的料子,你看看喜欢什么颜色,改明个给你做一身衣服。”
莺儿顿时欢天喜地的点点头,“谢谢姑娘!”然后便小跑着到西偏房了。这边,薛姨妈和宝钗将宝玉扶到正房之中,一碗醒酒茶喝下去,宝玉的酒清醒了不少,这会儿看到一身朴素的宝钗,心中倒是忽生许多好感,迷迷糊糊道:“原来宝姐姐竟在这么偏僻地方住!”
宝钗和薛姨妈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但是眼前的这位可是她们咸鱼翻身的贵人和希望,怎生得罪的起?况且一会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薛姨妈连忙转移话题道:“宝玉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喝的如此大醉?”薛姨妈满脸的关切让宝玉心中一动,眼眶又微微的湿润,为什么偏偏自己的母亲那么狠毒呢?
“姨妈,这些日子没有看你,是我的错!宝玉早该来看看姨妈!”宝玉就是喜欢慈祥的母亲,眼前的薛姨妈此时一片安静和慈祥,这样的神色,足可以使宝玉放下心中所有的戒备。
薛姨妈连忙摆摆手,“哪里能怪你呢?老祖宗的话谁敢不从?”说完一声长叹,神色哀戚。看在宝玉的眼中,又是一阵怜悯和同情。
“来,宝兄弟,再喝一杯醒酒茶吧,你看你,也不懂得照顾自己!喝醉了一定很难受吧!”状似善解人意的宝钗看宝玉仍时不时的揉疼痛的额头,连忙又端起一碗解酒茶放到宝玉的手中。
宝玉心中感动,忍不住抬首多看了宝钗两眼,她弯腰瞬间柔顺的黑发从她的肩膀滑落,再轻轻滑过宝玉的侧脸,一阵魅人心魂的香味让宝玉一阵意乱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