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世界已经模糊,光芒填满了全部的视野。
几道阴影来来回回,晃来晃去,平添了几分黑暗,比那饭碗上的苍蝇还要烦人。
这种感觉,好熟悉。
不同于眼中暧昧不清的世界,耳朵倒是变得要比平时敏感的多。
车轮滚动的声音、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电梯声、开门声、棉被声……哪怕在平时再微小的声音,此时到他耳朵里,都被加工放大,听得清清楚楚,获得这么敏锐的听觉本是一件幸事,但奈何他的大脑早就一片浆糊,已经不能处理这么复杂的信息,所以这些声音在他耳中就变成了——
嘲杂。
实在是烦躁。
就像深夜困极被吵醒一般,想要继续睡去,但那声音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将自己深深埋在被窝都不能减轻丝毫;想要紧闭门窗,但那困意是如此粘人,床铺仿佛成了最后的安乐之所,封印住身体,生不来起床的勇气;想要厉声何止,但仅是维持呼吸就已那般困难,胸肺中的气像是怎么都吸不够,哪里还有剩余拿来发声。
这不就是……
什么都做不到了吗?
无力的感觉袭来,如此深切,恰逢此时,病房内,压低的争执声响起。
争执声并不大,但是在如此情况之下,又距离他那么近,所以倒是能听得真切,争论的双方,分别是一个女人和男人。
声音很熟悉,曾经朝夕相处。
他的想偏偏头,看清情况,看看他们为什么而争执,但是现在他已经连这点力量都没有,所以他只能听着,什么都做不到,不能参与到争执中去,也不能发出些动静阻止。
“拔掉!”男人似乎很焦急,很激动,两字短促而又坚定。
拔掉什么?老头不理解,只能继续听下去。
“你疯了!”
疯了?记得儿媳向来对自己儿子很温顺,事事都是儿子做主,这次反应这么大,究竟是怎么了?
“你才疯了!咱家还有多少钱?多少钱够填的?啊?”
钱?还有多少钱?
够填的,填什么?
他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心里还是不愿相信。
“你这是犯法!是杀人!”
犯法?杀人?钱,拔掉!
难道……
“小声点,你想让人听见吗?别拦我!”
杀我!
他想杀我!
黑暗陡然揭开了帷布,光明争先恐后的涌入,病房里亮了起来。
老头就站在床边,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儿媳。
儿媳站在他的床头,展开双臂想要阻止自己的丈夫,然而女人的力气终究是没有男人大,加上或许脑袋也有些和丈夫一样的想法,所以阻拦没有那么坚决,也没有叫喊。
男人一把拽开女人,将他扯到一边去,看着病床上的父亲,眼神有些犹豫的疯狂,终于还是伸手探向了蓝色的罩子……
他想拔掉我的氧气罩!
脑海中的想法变为现实,明明是自己最疼爱的大儿子,明明小时候什么好的都先给他,明明自己那么偏爱他,为什么?他竟然要杀自己!
老头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他挥手也想去阻止,但是徒劳无功,自己穿过了儿子的身体,穿过了病床,也穿过了床上的自己。
“他可是你爹!!!”女人最后出声尝试。
男人的手握住了氧气罩,继续轻轻上移。
老头徒劳的挥舞着,暴躁的跳着。
来人!快来人!别让他过来,这个畜生!这个畜生!
我是你爹,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我还不想死!
……
……
“我还不想死……”
老头似乎是在梦呓,偏偏这几个字又说得又无比清晰。
“原来如此。”周远轻轻拍手,惊醒了坐在身边病床上的老者。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