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难的难题，除了早饭午饭晚饭吃什么之外，就是如何劝生病的长辈接受妥善治疗。

周敏向林平大致说明了周老爷子的病情以及消极就医的现状，并附上了两手准备。

如果周知春接受马大伯的劝说，愿意配合去医科大附属医院再次检查，那周敏在就诊前先行拜访林医生，提前和医生通气，告知周老先生的情况，并根据现在就诊情况咨询下可能的治疗方案。

如果周知春不接受劝说，不愿意再检查，甚至对手术治疗消极抵抗，那么周敏就只能自己拿着病历就现有的检查结果，咨询除手术以外的治疗方案。

“为什么叔叔要隐瞒去看病的事呢？”林平的疑问也是周敏的疑问。

“说实话，我不知道。”周敏叹气，她也不理解。

“也许是不想我们担心，也许是无论什么情况他都不想住院治疗，还有可能是不想花冤枉钱。我猜的。”周敏想起周知春总说自己身体好，“还有一种可能是要面子，他总在别人面前说自己身体棒，一顿吃两碗饭……”

“大概明白。你把病例也发给我吧，晚一点我去找我叔叔问问看。”林平其实没有明白。他无法理解有问题不解决反而试图无限拖延的心理，毕竟问题不会自行消失，反而有可能越演越烈。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周敏的这种客气，在普通朋友听来是礼貌平常，在林平听来显得过于生疏。

“不麻烦！如果觉得麻烦，我就不会和你说我叔叔是医生的事。”林平是个实用主义者，他不擅长也不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换言之，他愿意提供帮助，是因为对方值得帮助。

“啊……谢谢你！”耿直挺好，就是周敏接不下去话了。

“不用有负担。你又欠我一顿饭！我记下了。”林平试图让周敏放轻松。

“没问题。两顿都行。”周敏想了想又补了句，“你愿意提供帮助是你的善意，我接受得理所当然，多少有点不知好歹。所以，还是谢谢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一定告诉我！”

“好的，我记下了。”林平挂断电话，长叹一口气。

对于实用主义者来说，等价交换才是理所当然。一个人有价值，才能被看到。就像在一个聚会里认识一个新朋友，最常问的除了姓名，就是“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不得不说，一家知名的公司，一份体面的工作，就像衣服上挂着的吊牌一样，能瞬间让一个人的价值显着提升。

只是在周敏的问题上，林平不在意是否能等价交换，他希望周敏能记他的好，但别因为这份好而过于在意，甚至退缩。

“如果你对她没有兴趣，你们也没有工作往来，你是否还会这么积极地提供帮助？”李唐问林平。

“当然！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更何况是能力范围内的事情。”林平最初把李唐推荐给周敏，也没有想那么多。

“好吧，你是无所图的真君子！”李唐表示佩服。

“也不是，手有余香。”林平放下水杯，“大部分人即使在施舍给乞丐一枚硬币的时候也有所图。他们心里想的是日行一善，为自己和家人积德，求一点福报。”

“你这就把别人的善意功利化了。”虽然李唐承认林平说的是一部分，但并非绝对。

“我记得你上次车牌摇号前，连着一周，日行好几善。”林平笑着问李唐，“你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我说了什么？”李唐已经不记得。

“你说‘我做了这么多好事，这次应该会摇到我吧’。”林平看向远处。

“是么？我不记得了。”李唐摸了摸鼻子，“但做好事总归是好的，对吧！”

“想到另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话虽这么说，但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大部分时候，人们还是会衡量，是否有价值，是否值得。”林平转头看李唐，“对事、对人，都一样。朋友也是有价值的。所以你前面问我如果我对周敏没有兴趣，也没有工作往来，我是否会愿意帮忙，我还是会，因为她是一个有价值的朋友。”

“如果没有价值呢？”林平的话莫名激发了李唐的兴趣。

“没有没价值的人。看你怎么看。我如果没有价值，你此刻会在这里么？”林平反问。

“你当然是有价值的。”李唐盘腿坐下，“我们虽然没有什么业务往来，打打球、走走路、聊聊天，提供情绪价值也是一种价值，对吧？”

林平举起水杯碰了一下李唐的水杯。

大部分人都休息得差不多，正在商量是返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还是就近找个农家乐享受大自然的馈赠。

难得组织一次活动，难得周末野外放风，大家都愿意继续第二趴。如果有个篝火晚会都能就地扎营躺下，顺便数个星星、看看第二天的日出。

户外徒步的这一行人，基本不聊工作，多数也不是很了解彼此的工作，聊得更多的是哪里的风景不错，哪条线的路不好走，哪种鞋好穿，下次计划去哪里……

李唐原本没有参与这次徒步，是很偶然地顶了周敏的名额。他给林平打电话约他第二天打球，结果林平说要徒步，他就顺嘴一说带上他。

单身狗的优势，去哪儿都是说走就走。

晚饭一大桌，喝酒的自动聚拢到一起，不喝酒的顺势远离。每样特色农家菜都点了两份，肉眼可见不喝酒的这边消耗得更快。

李唐本身能喝点酒，但因为林平不喝，于是坐在了喝酒和不喝酒的边界线上——另一边喝酒的是个只喝白酒的东北女孩叫赵赵，李唐和她喝了两杯老板自酿的粮食酒就主动认怂换啤酒，大杯碰小杯，不同的酒，同样的情愁。

一边找各种理由推杯换盏，另一边三三两两说着话略显安静。

队长起身张罗大家玩游戏——加字游戏，每人在前一人的字句基础上加一个字并保持句子的完整，句尾不能加语气助词。

队长起头：“走。”

“我走。”

“我不走。”

“我们不走。”

“我们就不走。”

“我们俩就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