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王帐,是日大雪。
温敛身穿狼皮短打劲装,拿过挂在帐门边的长弓,将胸口的狼牙吊坠塞进领口。
她刚掀开帘子,就见着个紫衣华服的中年女子气度雍容,头上戴着象征王室威严的圣冠,正撑伞向腰帐[1]走来。
“哟,稀客。”温敛就这么站着,也没个要请人进去的意思。
女人走上前,目光落到她被冻得通红的手上,忽然湿了眼眶,哽咽着说:“你——受苦了。”
“叙旧的话就免了,”温敛错开一步,转身进了腰帐,“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温敛走到火坑前蹲下,将长弓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自制的火折子,把里边剩下的几截树枝点燃。
站在一旁看她忙碌的克兰伊艰难开口,道:“你父王病得很重……”
温敛拿着火折子的手一顿,偏头看向克兰伊的神色里带上了几分质问的味道。
“我并无此意,”克兰伊急忙摆手,无奈地长叹一声,接着道:“北渊伐宁,欲借道西河,实以借道之名,行……”
温敛截了话,讥讽道:“看来萨满所言非虚,放任我这个夺长女气运的双生女长大,会招来亡国之患。”
克兰伊讨好般追上两步,却在手即将触碰到温敛肩头时堪堪停住:“是我们对不住你,但——”
温敛神色微动,悄无声息地捏紧了手。
克兰伊收回手,深吸一气,接着说:“但你阿姐实在抽不得身,如今唯有让你以西河王女的身份出使大宁,西河,或还有一线生机!”
温敛站起身,目光冰冷地看向她,什么也没说。
克兰伊背后一凉,只觉那眼神太陌生,无爱,无恨,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火坑内的火焰熊熊燃起,远不是里面屈指可数的几段树枝所能发出的光热。
帐外的风雪又大了几分,打在营帐上就如刀剑,一下深过一下剜在人的心上。
“所以,”良久之后,温敛忽然笑了起来,似是自嘲:“您自生下我后,十七年不管不顾,如今见我的第一面,就是要我替她去死?”
温敛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雁断山高耸入云,也不过咫尺之距,她用了十七年却没能翻过去。
只因她心里那点可怜的幻想和贪恋,长成了满是尖刺的囚笼,将她困在其中,让她每走一步,都鲜血淋漓,饱受折磨,不得解脱。
她的衣冠冢前杂草丛生,人人都避着走,生怕染了晦气,她却只能像老鼠一样躲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苟活。
到底是偷来的命。
是啊,西河人人都恨她,可是她有什么错!
如今预言是应验了,过错果不其然又归结到了她头上。
百姓辱骂她,萨满要杀她,她的母亲和姐姐,却要她去求援。
何其讽刺!
温敛躬身狂笑起来,笑得凄惨,牵动她的五脏六腑都跟着疼。
克兰伊不敢看她,心脏像被人捏在手里狠狠蹂躏,使她苦不堪言,痛不欲生。
她做出的虽是当下无论对西河还是对温敛来说最正确的决定,但温敛,注定遍体鳞伤。
克兰伊凄入肝脾,哑声道:“我,我别无选择——”
温敛对西河唯一残存的一点期冀与不舍,终于被克兰伊亲手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