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之时,重叠宫墙之中。
前一刻,祝青臣提着灯笼,从漆黑的宫道尽头走出来。
后一刻,李钺便脚步匆匆,从祝青臣方才走过的道路上闯出来。
祝青臣停驻在分岔路口,四处张望,寻找出路。
李钺便经行同样的路口,毫不犹豫,选择了相同的道路。
月光映着雪光,将祝青臣走过,朦胧的影子倒映在黑色的宫墙之上。
同样的月光雪光,将李钺匆匆寻觅的影子,映在祝青臣的影子后面。
祝青臣循着李钺从前的脚步往前。
李钺同样寻着祝青臣的脚步寻他。
交错之间,轮回逆转。
两人所寻,皆是对方。
宫道之上,李钺一身单衣,脚下生风。
几个宫人匆匆忙忙地跟在他身后,不敢言语。
李钺脚步不停,一面环视四周,寻找祝青臣的身影,一面压低了声音,问:“是谁跟太子太傅说昭阳殿的事情的?”
一个宫人忙道:“回陛下,是……是太子太傅问起来,我们不好不答,这才说了。随后太子太傅便说要去看看,这才……”
李钺阴沉着脸,沉下语气:“就算祝卿卿要去,你们就不能拦着点?”
“我等劝了,说天色太晚,若是太子太傅想去看,等明日天亮了,让陛下陪伴太子太傅去看看也好。”
“可太子太傅不愿,说,若是他今晚提起,明日昭阳殿指定换了模样。”
李钺沉默,这话倒是没说错。
若是祝青臣今晚跟他说,想去昭阳殿看看,他一定连夜吩咐人,把昭阳殿里那些东西都挪到别处去。
这时,宫人又道:“太子太傅说,他去看一眼就回来,不会太耽误时辰的,也不让我们回禀陛下。”
李钺皱眉,又问:“他说什么你们都听?他不让你们回禀,你们就真的不回禀?他是小皇帝?”
宫人弱弱道:“太子太傅问我等,是陛下怕他,还是他怕陛下,我等都觉得……”
言词未尽,但李钺又一次沉默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满宫里的人都知道,是陛下怕太子太傅。
李钺冷声道:“他不让你们回禀,你们就不会偷着来回禀?”
宫人仍是弱弱的:“太子太傅不让,我等正要悄悄去偏殿禀报,就被太子太傅喊住了。”
“太子太傅说,他就瞧一眼,说不准陛下还没洗漱完,他就回来了。我等不能违拗其心意,只得跟从。”
另一个宫人道:“陛下不必担心,十来个宫人都跟着太子太傅呢,又是在宫里转悠,不会出事的。”
李钺脱口便道:“朕不是担心这个……”
话没说完,他就顿了一下。
他不是担心这个,那是在担心什么呢?
他担心祝青臣看见昭阳殿里的一切。
担心祝青臣透过昭阳殿的一切,窥见他破败不堪的十年。
担心祝青臣看见他这不堪的十年,又要伤心难过,又要——
又要心疼落泪。
这三日来,祝卿卿日日都哭。
他不想让祝卿卿再为他掉眼泪了。
宫道尽头,北风乍起,黑云压城。
月色隐蔽,天地之间黑沉一片。
李钺加快脚步,朝昭阳殿走去。
与此同时,祝青臣站在巍峨的宫殿前,踮起脚,双手举起灯笼,循着光亮,抬头望去。
烛光幽微,映照出牌匾上隐隐约约的“昭阳殿”三个大字。
到了地方,祝青臣才发现,原来他是认得这里的。
大周立国之后,李钺定凤翔为国都,将先前凤翔守备的府邸改建为皇宫。
而从前还在打仗的时候,祝青臣坐镇后方,就住在这里。
确切地说,就是这座宫殿。
只是那时,这里只是一处寻常的院落房间,虽然比其他房间稍大一些,却远远称不上是宫殿。
回来之后,祝青臣和李钺一同住在帝王寝宫,天寒地冻的,他懒得动弹,又想着李钺肯定把他的东西都收起来了,想要的时候再问他要就是了。
便也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祝青臣没想到,他原先的居所,早已经大变样了。
雕龙绘凤的梁柱,金漆彩绘的门窗,就连门上挂着的锁头,都是金灿灿的。
祝青臣走上前,拿起铜锁看了一眼。
锁头很大,牢牢锁着门。
跟在他身后的宫人见状,便轻声道:“太子太傅,钥匙应该是陛下收着了,您若想进去,不如回去问问陛下?”
“不可。”祝青臣放下锁头,脚步一转,朝旁边走去, “要是等李钺过来,我就看不成了。”
“太子太傅……”
“昭阳殿里的东西,他瞒我瞒得这样紧,死活不肯告诉我,傍晚在马车里,还故意捣乱,不让我问,这里面肯定有事情。”
祝青臣提着灯笼,绕过宫殿,直接来到宫殿背后。
他伸出手,推推窗扇,试图找到缺口。
忽然, “嘎吱”一声,一面没关紧的窗扇被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