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稚再醒来?时, 感觉自己已经退烧,拿温度计量了量,以作确认。
室内无人, 她从床上起身, 走到窗边去。
外头雨已经停了, 云层也已散开,墨蓝天光里, 一抹焰黄的残照。窗户开了一线,透过纱窗,飘进来?带着泥腥味的?潮湿空气?。
梁稚歪靠着窗框吹了一会儿?风, 走出卧室。
“阿九?”兰姨正在餐厅里忙碌, 一抬头第一个发现了她, 忙问,“你好些了吗?”
梁稚点点头,看见客厅里坐着的?楼问津闻声抬头看了过来?。
兰姨拿纸巾擦一擦手,两步走上前去, “烧退了吗?”
“退了。36.8度。”
“那你先坐会儿?, 我马上给你盛粥喝。”
梁稚朝餐桌走去。
经过楼问津身?边时,他?伸出手。
梁稚当做没看到, 继续往前走, 楼问津却倾身?而来?, 将她手臂一捉。她没什么力气?, 轻易地被带到了他?跟前。
他?抬起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
梁稚忍耐了两秒钟, 便?将脑袋一偏, 避开他?的?接触。
楼问津顿一顿,将手松开了, 目光微敛,神情却还是淡的?。
梁稚走去餐桌边坐下,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片刻,兰姨从厨房端来?温热的?粥和清淡小菜,叫她先吃,她去将床单被套换一换,免得睡起来?不清爽。
梁稚不说话,低头喝粥,熬得很?酽的?青菜粥,十分熨帖。
喝到一半,门外忽的?响起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
梁稚朝玄关处望去,进来?的?是宝星,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竹篾提篮,宽面阔额的?老?先生。
梁稚正要?开口,却听身?后楼问津站了起来?,朝着玄关走去。他?停在那老?先生面前,伸出手道:“劳烦您跑一趟,实在冒昧。”
那老?先生不大高?兴的?样子,并不与?楼问津握手,语气?更?是不悦:“现在世道真是不一样了,什么事情都能拿钱解决。年轻人,你给了多少钱,才能说得动我们当家的?,把撑门面的?大师傅都外借了?”
“自然是能配得上您的?手艺与?名声的?价格。”楼问津并不在意,收回手,朝里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老?先生哼了一声。分明是被这话恭维到了,却又不乐意承认。
他?换了鞋,走进屋里,问:“厨房在哪儿??”
宝星忙说:“您跟我来?。”
老?先生跟在宝星身?后进了厨房,又将他?赶了出来?,将门阖上了。
梁稚实在好奇,便?问宝星:“这是谁?请来?做什么的??”
宝星笑?说:“这是毓丰楼的?大师傅,最擅长做广式面点,楼总请他?过来?做糖沙翁。”
梁稚诧异极了,转头朝楼问津看去,而他?仍是那样一副无甚表情的?模样。
半小时左右,厨房门打开,毓丰楼的?大师傅端上刚刚出锅的?糖沙翁,拿竹编的?小篮子盛着,垫了一层隔热纸,上面撒着细白的?砂糖,金灿灿的?,散发一股诱人甜香。
他?被人拿钱“砸”来?很?不高?兴,但也不想砸了毓丰楼的?招牌,这四颗糖沙翁,完全是毓丰楼的?标准做法,食材步骤分毫不差。
师傅递上筷子,站到一旁去,却忍不住去观察梁稚的?表情。
梁稚夹上一颗糖沙翁送入嘴里,刚出炉的?,还有些烫,吃得她急忙哈了一口气?,待尝到那酥脆松软的?味道,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好吃!……比我爸的?手艺好多了。”
“哦?令尊是同行。”师傅问道。
“以前开面档的?,兼卖一些小吃。他?手艺一般,没发到财,所以就转行了。”
“好吃”二字,于餐饮从业者是至上恭维,待梁稚将四颗糖沙翁吃得一点不剩,师傅脸色已是云销雨霁。
师傅收了餐具和厨房里剩余食材,便?准备告辞了。楼问津递上一封酬金,称是“束脩”,师傅本要?生气?,这两个字倒让他?没有发作,临走前对梁稚说:“下回想吃什么,请跟其他?食客一样,到毓丰楼点单,你们这种做法,换做他?人,早就被得罪了。”
梁稚忙说:“下次不会胡来?了。”
宝星送师傅出门,屋内安静下来?。
梁稚捧着玻璃杯,低头喝水,那热气?是淡薄的?一缕,她声音也轻得仿佛一缕雾气?:“……楼问津,我是不是这辈子也见不到我爸了。”
她那时候称想吃糖沙翁,固然因为生病委屈,可?也不无趁机行使苦肉计的?意思。
楼问津大费周章请来?毓丰楼的?人给她做糖沙翁,却只字不提梁廷昭的?事,说明在他?这里,有些事可?以妥协,有些事一旦下了决定,绝无撼动可?能。
没有听见回答。
梁稚不抱希望,倒也不曾灰心。她起身?,朝卧室走去,准备去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