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忘记了那段时间里遭遇的各种事情。从恶魔的契约到码头的骚动,那些当时令他感到痛苦与疯狂的事情,就像投入水中的毒药一样迅速溶解不见。
然而时至今日,他依然没有勇气去品尝那水的滋味。
他本以为自己会遭到杜瓦莱的报应,但并没有。回到旅馆后,他和同事们把码头发生的一些平平无奇的事情写了下来,添油加醋之后汇总成一篇文章交了上去。如他所料,这篇平平无奇的新闻直到码头事件彻底结束都没能得到赏识,只是和其它新闻一样打印刊登,然后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这之后他再也没能写出什么好文章。他开始渴望晋升,他的勤勤恳恳得到了回报,但那与他的才华毫无关系。奥尔弗退休后,他成了记者部的部长,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攒下什么钱,依然会把工资全拿去买酒。尽管再也没喝过那有着浓稠蓝色的“噩梦”,这种疯狂的酗酒生活依旧让他始终像是活在梦里——直到那天晚上他和艾菲丝都不小心喝多了为止。
就像一个恶俗的玩笑一样,他和艾菲丝结婚了,他脑内的艾菲丝对两个酒蒙子的结合颇感兴趣,而记者部的同事们对艾菲丝这个风流女子的成婚更感兴趣。婚后的每天晚上,两个艾菲丝会轮流与他狂欢,直到多伊奇带着醉意和强烈的腰痛昏迷过去为止。三年后,艾菲丝终究不小心怀了孕,两个艾菲丝对这个孩子都不是很感兴趣,他们商量之后找了个黑诊所,将这个尚未降世的孩子挡在了尘世大门之外——他们并不打算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但在艾菲丝三十四岁那年,她第二次怀孕了,已经四十岁的多伊奇这次同意生下这个孩子。她老了,变了很多,依旧还是很爱喝酒,但却会因为生活琐事而忍住欲望。继续堕胎是对她的不负责。他不确定自己到底爱不爱这个女人,但当他醉酒后的第二天在床上醒来时,他就知道自己不能离开她了。有时他会想起妮昂丽丝,想起最后那天见到的模糊面容,但他却再也没见过她了。
他也有偷偷回到码头,就和几年前一样从下水道溜进酒吧里。他前几次回去取走了里面的钱和存酒,之后他回去的越来越少。有一天他心血来潮抓住一个新入职的工人询问情况,得知杜瓦莱早就在几年前的那场权力更迭中死去了。这让他有些怅然若失,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回过飞光,或许他的确回不去了。
他的儿子逐渐长大识字。有一天,他回到家中看见小多伊奇正抱着一本又旧又脏的大书看。他好奇地凑了上去,发现小多伊奇正在看那本《录音机原理及制造手册》。这本书从他拿回来之后就一直放在书架上吃灰,他好奇地凑上去看了一眼,书上的第一句话映入他的眼中——“声音被困在电流中”。
他的儿子展现出了机械天赋,尽管他对这个儿子没有特别多的感受,但此刻依然不由自主地为他感到骄傲。他带着儿子去找里森叔叔学习,学点儿技术,或许未来他能成为一名机械师也说不定。但他已经老了,他的未来并没有什么出路,他也不打算继续学习什么机械知识,那对他而言毫无用处了。
但是没过多长时间,他的儿子就夭折了。他不明白这孩子生了什么病,但他和艾菲丝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爱这个孩子。不久之后,艾菲丝因伤心过度喝了太多的酒,一头倒在雪地上死去了,现在他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他脑中的艾菲丝的脸从那天起变得模糊,就和当初的妮昂丽丝一样。仿佛那个女人的脸是神圣的,并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可他心里清楚艾菲丝和多少男人做过,她从来都和神圣这个词毫无关系。于是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他脑内的艾菲丝也因为无法自洽而崩溃了,他的颅内在此刻回归了长久的宁静。
他带着一瓶酒去河岸。河岸两旁的建筑物已经很高了,但人们依旧留下了一小块绿地,依旧留下了一片白桦林。他每天都在那里又喝又哭,被警察揍一顿后带回警署,最后被莱森领回去。
“我叫莱森,部长。”莱森依然会不厌其烦地纠正他的错误。
他抱着莱森痛哭流涕,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泣。他知道总有一天莱森也会死去,但那是什么时候?不重要,一年也好,十年也罢,所有一切最终都将离去,只剩他一人孤独地见证死亡与毁灭。
于是在世界毁灭的前一晚,五十六岁的多伊奇一个人坐在河岸边,喝下他的最后一瓶酒。
“你来了。”他说。
他看向河的对岸,一棵旅行家笔直地站在那里。
“我来了,”白桦树说着,坐在了他对面,“你也来了。”
“这么多年了,你都去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