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北羽缓缓阖上双目,心底一阵刺骨的寒意。这种冰冷的感觉,让他想起十八岁那年从受了雪灾的家乡逃出,精疲力竭下昏倒在寒冷街道上的记忆。
那年的冬天,大雪纷飞,饥寒交迫的他终于支撑不住,在建邺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倒了下来。闭眼的瞬间,有一辆装饰华美的车撵在他面前停下,重重珠帘被掀开,他看到一双明艳清亮的凤眼透过漫天雪花望来,亮如星辰,从此后仿佛用刀镌刻在了他的心口,生生世世再也无法抹灭。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贤嘉长帝姬,她那双好看的凤眼,看到的却不止他一人。
可是他依然很欢喜,因为长帝姬说,她喜欢他的眼睛,澄澈透亮,像一汪通透的泉水。直到后来……她遇到了长着一双更明亮眼眸的温良禹。
北羽睁开双眼,直直地看向长帝姬,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殿下,你到底是保不了?还是不想保?!
他很想质问出声,他很想问,这么些年,她每每透过自己,看到的究竟是谁?!
他一直假装视而不见。他以为,日子久了,殿下就会看到自己的好。原来一切的一切,只是自己的自欺欺人。
他张了张苍白的唇,最终只是无声地闭上,安静走到秦默面前,低声道,“寺卿,走吧,我认罪。”一阵凉风从厅外卷进,卷起北羽的袖口和衣袂,上面绣着的银色木槿刹那间变得鲜活无比,生生灼伤了长帝姬的眼。
秦默示意荆彦将北羽带下去。
衙役井然有序地退下,他却并未动。公仪音好奇,装作恭顺的模样,垂首立在秦默身后。
长帝姬伸手揉了揉眉心,眼底有深深的疲色,她沙哑开口道,“秦寺卿,阿禹的案子多亏了你。本宫今日身体不适,改日再专程道谢。”
说罢,搭上一旁女婢的手,起身准备离席。
“殿下早就知道是不是?”转身的瞬间,她听到秦默凉淡的声音悠悠传来。身子一僵,尖利的指甲掐入身侧女婢的手背中。
她缓缓转身,沉沉打量着秦默,没有出声。
秦默不看她,兀自道,“在我将那份认罪书拿给殿下看的时候,殿下就认出了北羽的笔迹是不是?所以殿下当时才那般神思恍惚。”
“秦寺卿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长帝姬既然早有猜测,想来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温良禹和北羽的事,还请殿下节哀顺变。”秦默微微垂首,声音平静而淡然。
公仪音微有错愕。
她本以为秦默会质问长帝姬,没想到……他却突然宽慰起她来了?
长帝姬定定看了秦默一瞬,突然唇角勾出个凉薄的弧度,眼中有光芒闪现,仿佛一瞬间,又恢复了那个艳光四射的贤嘉长帝姬。
“劳寺卿费心了。来人,送寺卿出府。”说罢,一拂衣袖,转入内殿之中,只留一殿幽香绕梁缠绵。
秦默转身看向公仪音,“走吧。”
“九郎,方才你那话是什么意思?”公仪音好奇道。
“让她知道我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更不喜欢被人威胁。”秦默道。
公仪音知道他指的是长帝姬限他三日内破案之事,想了想又问,“那……后面为何又转了话锋?”
“因为现在还没有必要同她完全撕破脸皮。”
公仪音“哦”了一声,侧头看向秦默,语带叹意,“长帝姬可真是绝情,先是温良禹,再是北羽,说弃就弃了,竟没有丝毫留恋。”
秦默唇边一缕嘲讽的笑意,“也许从一开始,北羽出府的那天晚上她就知道。她喜欢温良禹,却更恨温良禹对自己的背叛,所以暗中默许了北羽的行为。她的不作为,其实间接促成了温良禹的死亡。长帝姬她……”他说到这里没有继续往下说,收回沉思的目光,眉一挑看向她道,“对了,你方才见到北羽时,为何啊了一声?”
“我之前就觉得北羽有些面熟,还以为在哪见过他。刚刚才突然意识到,不是我见过他,而是他的眼睛,同温良禹颇有几分神似。九郎发现了吗?”
秦默眸色一动,垂下眼帘道,“或许是巧合吧。走吧,回府衙。”
公仪音应了一声,小跑几步跟上,心中还在为方才之事唏嘘。
其实说到底,长帝姬最爱的还是她自己吧?温良禹也好,北羽也好,都不曾真正进驻过她的心里。她突然有些好奇,这么多年,长帝姬府中木槿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究竟有没有那么一个人,是让长帝姬真正放在过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