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逃生,大难不死,赵高心有余悸,初次有了‘生死由人不由己’的恐慌感。自幼一心上进,明习律法,初衷不过是凭借所学,向主上邀宠,从而脱离贱籍罢了,万幸能略有作为,就更好了。
但经此一难,幡然醒悟,纵使再得主上的心,自己的身家性命,依旧握在别人手中,还是要观察别人的喜怒过活。先前得宠,日子过得顺遂,也不曾往长远打算,现在想想,若哪天失了宠,岂非大难临头?
除了危机意识,赵高还想到了另外一点。
此番,即使自己论罪当诛,但皇帝说可以生,就仍然能活命。怪不得这世上,那样多的人,拼了命了向上爬,想来就是大权在握的滋味,太过迷人,一旦尝过,便食髓知味,再也放不下。
从前是自己误了,毕竟年轻识浅,眼里只放了些蝇头小利。这回大难不死,正是上天给的警示,要自己痛改前非,往正途上筹谋,才是正经。
彼时,使者还报扶苏已然自裁,胡亥便有心释放蒙恬。赵高好不容易报了当初的仇怨,怕蒙氏又得贵而用事。当初,始皇帝巡行途中染病,久治不愈,心下觉得,或者是对神明有所冒犯,便遣蒙毅返还祷祠山川,只当告罪。想不到这一去,竟是死别。
蒙毅祷祠山川完毕,来到代州,听闻兄长被囚,而且居然连扶苏公子,也赐了自尽,大惊失色。若非事实尽在眼前,实在觉得荒唐,难以置信。关于罪名,虽稍有耳闻,但心下以为,不过是些借口而已,究竟如何,实在无法揣测。
此时,他人不在皇帝身边,不能立刻当面问询,若等到回去,只怕会延误,想来想去,唯有尽快上书,先为兄长陈情,其他的,日后清楚了内情,再做打算。
那时候,始皇帝的车驾,还在返回咸阳的途中。胡亥对蒙氏并无任何不满,且因为父亲之故,知其忠信贤能,反而特别信任。再者,蒙氏乃世家大族,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不谨慎小心。所以一接到蒙毅的陈情书,便犹豫起来。
赵高惯于察言观色,胡亥的心思,半点也瞒不过他。此次全因为沙丘之谋,才得以撼动蒙氏兄弟的地位,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又怎么能白白放过?
当下就对胡亥道:“蒙毅善于以辞令,蛊惑君心,太子莫要被他蒙蔽了!”
胡亥道:“话也不是这么说,我与蒙恬、蒙毅毕竟无甚冤仇,且若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无论如何处置,也无甚大碍,但其身后还有整个蒙氏,我还不曾即位,就得罪了世家大族,似乎不大妥当。”
赵高想了想,道:“臣有一事,原本不想说,但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臣听闻,实则先帝欲举太子久矣,而蒙毅数次阻谏不可。其知贤而俞弗立,则是不忠而惑主。以臣愚意,不若诛之!”
胡亥一听说蒙毅居然曾经阻碍过自己荣登太子之位,立刻大怒:“他一个外人,倒管起我家的事来,还反了他了!况且,吾与他蒙氏又无怨仇,他如何离间我父子之情?”
赵高道:“蒙氏兄弟属意大公子,不会愿意太子嗣位,且蒙氏深受先皇信赖,立储一事,自然说得上话。”又道:“至于蒙氏,太子也不必过分担忧,没了蒙恬蒙毅,其他族人就不活了?怎会为了此二人,就来得罪新君?”
胡亥当即将蒙毅的陈情书,用佩剑剁了个粉碎,立时命人将其也械系于代州。
二世即位之后,赵高用事于中,为了斩草除根,更是日夜不停的诋毁蒙氏兄弟,遣人悄悄搜寻其罪过,联络亲信朝臣上疏弹劾。所以新皇对蒙氏兄弟,可谓厌恶到极点。
二世兄子公子子婴,深知蒙氏忠贞,且蒙恬还是戍边大将,一旦有失,北境危矣!
为了社稷,还是冒死上疏进谏道:“臣闻故赵王迁,杀其良臣李牧,而用颜聚,燕王喜阴用荆轲之谋,而背秦之约,齐王建杀其故世众臣,而用后胜之议。此三君者,皆各以变古者,失其国而殃及身。今蒙氏,秦之大臣谋士,而主欲一旦弃去之,臣窃以为不可。臣闻轻虑者,不可以治国,独智者,不可以存君。诛杀忠臣,而立无节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臣窃以为不可!”
其他亦有许多朝臣,为蒙氏鸣冤,无奈二世已经听信了,赵高与其党羽的许多谗言。
赵高又火上浇油道:“蒙氏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此次群臣阻谏处置蒙氏兄弟,就可看出来。若不趁此大好时机,连根拔除,待其卷土而来,必欲为扶苏报仇,到时陛下还可按枕而眠否?”
二世既憎恨厌恶,又害怕蒙氏兄弟领大军作乱,所以急欲除之,而后才能安心,是以但凡为其请命之人,全被斥责降罪。
时间久了,求情的人也渐渐少了,甚至连蒙氏本族,也有意砍去这两根枝杈,好换来全树的平安。即使这两根枝杈,曾经令整棵树多么风光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