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信怪力乱神,是祖父教导她的,她一直深信不疑。可李道姑的仙术真的灵验了,二十多年坚信的摇摇欲坠。
獦狚仿佛看穿王贞仪已信服,当晚就不再吼叫。
夏大胆终于醒了过过来,被问及那晚见到了什么,就将看见的一丝不漏地讲出来。
“有没有可能,你那晚喝了很多草药,所以神志不清?”王贞仪抱着最后的侥幸问。
夏大胆想了好一会儿,郑重地点头,“当晚的确神志不清,眼很模糊,像是走在棉花上,一脚深一脚浅。但我保证,那天真的看到了妖怪。”
如此几天,村里人都确信妖怪已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五月十五清晨,王贞仪收拾行李,打算去找海兰和李道姑结束这场赌局。
咣铛一声,大门被推开,一群五大三粗的庄稼汉神情紧张地闯了进来,径直来到夏大胆的卧房。
村中有什么事都首先报给里长。夏大胆是少里长,自然也应该处理村中的大事小情。
有个面容黢黑的庄稼汉面色惊慌地说:“大胆儿,昨晚又有几家的坟墓被掘,尸骨被毁。你看咱们要不要再请僧道来捉妖啊?”
夏大胆虚弱地起身,“前些天请过一次,非但道长被妖怪咬得遍体鳞伤,还耗尽了村社仅有的那点儿银两。还请?你们谁出钱?”
社仓里有庄稼汉们多年存储的钱粮,用于灾荒和其它必要事务。
这群庄稼汉无不像是刚过门儿的小媳妇那样扭扭捏捏。
王贞仪在隔壁听到了,放下行李,到了夏大猛的卧房门口,“獦狚,妖怪不是走了吗?怎么还要捉妖?”
庄稼汉们都耷拉着脑袋,一语不发。
王贞仪急了,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庄稼汉们看向夏大胆。对他们而言,王贞仪毕竟只是个女人。让她去墓地查看,要是吓出个好歹来,谁能担待得起?
夏大胆虚弱无力地摆手,“领着她去瞧瞧吧,她吩咐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既然少里长都这么说了,那么王贞仪被吓出个好歹来,也是拿少里长问罪。庄稼汉们将信将疑地领着王贞仪去墓地。
墓地早有上百农夫农妇在,还有些小孩子跑跑跳跳。大人们都心惊胆战,孩子们哪里会懂得,只把这当成一件趣事,笑得格外开心。
“王家二千金来了,都让让……”那几个庄稼汉如鸣锣开道的衙役,不客气地推开围观人群,扯着嗓子嚷。
王贞仪被这架势羞得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炽热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墓地的草木都被晒得耷拉着脑袋。
王贞仪站在人群中,被阳光刺得眯着眼,就右手当凉棚搭在额头,半蹲着仔细观察被掘开的坟墓。
不是被掘开了一大片,而是东南西北角落里都有一个。所以要看了这个,穿过大半个墓地去看另一个。
情况几乎都一样:坟坑里空空荡荡,棺材大开着,被掀翻在一旁,尸骨被拍断成几十段,遍布野兽的爪印和齿痕,其中一些还有野兽杂乱的牙印,散落在干燥的坟土上。
农夫农妇们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不安,燥热的天气让每个人额头上都挂满汗珠。王贞仪听到他们低声讨论着,声音中带着颤抖。
若是野兽破坏,即便有灵智到能掘坟开棺毁尸,也不可能精挑细选啊。那定是一次破坏一大片。
现在这局面,只能是妖怪干的。
若真的是李道姑遣妖怪来惩罚她祖父,为什么要对无关的人开刀?这不合常理。
难道是妖怪啃尸骨后觉得味道还不错,吃上瘾了,就尝尝其它的?
可前些天为什么偃旗息鼓了?难道是去别处啃尸骨,最后发现还是夏村的好吃?
千头万绪,一时难以梳理清楚。
王贞仪那发呆的样子让那几个庄稼汉嘀咕起来。
“我就说不带她一起来,大胆儿偏让她来,这不,吓傻了吧?”
“在深闺大院里,好奇心很重,吓她一次,她就老实了。”
“嘘,小声点儿,别让她听见了。富家千金,很要面子的,发起脾气又狠又躁。”
……
在这嘈杂的议论声中,不知谁高声调侃了一句:“妖怪还挺挑嘴,吃的都是前不久死的人的尸骨。”
这一句入了王贞仪的耳,她如挨了当头喝棒。
一些陈年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但又哗哗哗急流而过,只留下几乎微微水痕。
不过,往事的只鳞片爪已经足够了。眼神瞬间恢复了灵性,嘴角露出了笑意。
王贞仪缓缓起身,高声问:“刚才是谁说妖怪很挑嘴的?”
农夫农妇们误以为是惹恼了王贞仪,或别过脸,或低下头,都目光不敢和她对视,同时悄悄地远离说那话的人。
王贞仪见一个脸色土黄的汉子孤零零地站着,快步过去,和气地问:“能不能给我说一下这些人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