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南昌城卢老板的邀请,叶伶和叶伦两姊妹再次来到兰亭阁酒店。
卢老板祖籍福建泉州,单名一个坤字,专门做茶叶香料生意。近年来由于朝廷查禁得越来越严,除了官方的贸易,私人贸易难以维系,所以想转行做瓷器贸易,将景德镇的瓷器运往西域地区,换取优质的藏药藏香销往内地。而南昌作为中转站最为合适,所以特意从西域赶到南昌拜码头。经过多方打听,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想在南昌做大一点的生意都得要拜见二王,如果二王从中作梗,轻者生意受阻,重者被打出南昌城,还有的把命都留在了南昌。卢坤个子不高,小圆脸,目光圆滑,两道一字眉上已经稀疏地挂上了几根白亮的寿眉。年轻的时候曾拜南少林寺的高僧为师,一套南拳打得虎虎生威,只是后来忙于生意,渐渐疏于锻炼,人也发福了不少。由于在西域待了一段时间,脸上和双臂被晒黑了一些,到南昌没几天,就在朋友的介绍下约好了王洪都和王豫章。卢坤为人大方,出手阔绰。所以叶伶叶伦姊妹俩做了精心的准备,葛钰师傅也挺高兴的,把自己的一把好琴交给了叶伶。姊妹俩原来的长项其实是琵琶,对古琴只是会些一般性的演奏,经过师傅葛钰的亲传教导,姊妹俩的古琴演奏水平有了质的提高,而且还跟着师傅新学习了十几首宫廷演唱的词牌曲子,深受大家的喜爱。正所谓:名师出高徒,徒随师扬名。大家知道了这姊妹俩是南昌著名琴师葛钰的高徒,无不高看一等,演唱的价格也是“一路飙升”。
叶伶和叶伦带着乐器早早就来到了酒店。与在门口迎接的卢老板一起上了二楼雅间,交代完了演出方面的事,卢坤转身回到门口接待客人去了。叶伶和叶伦姊妹俩趁客人还没来之际,抓紧时间在雅间的一角布置起来:支架、调音、乐器摆放的位置等,还在旁边醒目的墙壁上挂上了精美的曲目名单。这时,已经陆陆续续有客人走入雅间,可当卢老板陪着最后一位客官进来时,叶伶和叶伦都感到有些吃惊:这位衣着华丽的客官正是王豫章。作为江湖艺人,姊妹俩早都听说过这南昌二王的利害,所以上次二王宴请宁王的时候,姐姐叶伶主动提出不要“演唱费”。今天还好只来了一个“五步王”王豫章,“眼镜王”王洪都因为临时有事没有莅临。但叶伶和叶伦姊妹俩还是担心这个看似一脸笑容的恶人“五步王”王豫章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卢坤将王豫章引到上席位入座,寒暄了几句,晚宴开始。
“王大人能够如约赴宴,实乃我卢某人的荣幸。从京城来的时候,与我表兄的世交姚大人——也就是当今永乐一朝的少师姚广孝、姚大人在一起的时候,对小人的生意是大加赞赏,并鼓励我一定要在南昌把生意做好。今后卢某在南昌的生意就仰赖大家了。特别是王大人,一定要鼎力相助哟。来、来,我今天这第一杯酒先敬王大人。”卢坤毕竟是老生意人了,说起话来有力有节,很有分寸感。
“应该的,应该的。卢老板客气了。”王豫章一脸堆笑应酬道。心中暗想:这京城出来的生意人谁不是这样讲的,大凡沾到点边的达官显贵亲戚都能被吹上一番,还不就是想说自己在朝中有人呗。
两人碰杯后一饮而尽。卢坤又和在座的几位逐一敬酒寒暄。原来这位卢老板说的话虽然有点大,但要谈论起来与道衍和尚姚广孝还真沾点边,他表兄“神医”祝沐雪和姚广孝是世交,两家同为医家,上一辈人相交甚密。
今天卢老板是包的场,也就是不按曲子多少收钱,而是按整场唱完谈好的价钱。所以从酒席开始,姊妹俩就集中精力投入到了演唱中。太簇宫的《色俱腾》《春光好》,太簇商的《大娑野婆》《饮酒乐》,太簇角的《大春杨柳》《凉下采桑》,征羽调的《草堂富罗》等带有明显西域特色的曲子,受到了卢老板和嘉宾们的高度好评。卢老板由于在西域待过,对这些曲子较为熟悉,一边听曲一边向来宾介绍,兴致盎然,结束的时候,当着宾客的面,卢老板慷慨拿出两个大银锭丢给了叶伶。姊妹俩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连忙行礼,包括对离席的嘉宾也一律行礼致意。可是“五步王”王豫章却迟迟不离席,卢老板只好在旁边陪着。“笑面虎”两眼一直盯着姐姐叶伶。姊妹俩也不好收拾东西,只好站在那里赔着笑脸。看到刚刚收了银子的叶伶无动于衷,王豫章的脸笑得更灿烂了,慢慢平抬起左手,将衣袖对准墙壁上的曲目帘,用右掌猛击药凹部,“砰”的一声响,一团火光从袖口中喷出,喷出的石珠子全部打在曲目帘上,精美的曲目帘被打个稀烂,把姊妹俩吓得“哎哟”一声低头乱窜,旁边的卢老板也吓了一跳。王豫章大笑不止。心中暗想:也让你们这些京城出来的生意人看看我这个地头蛇的实力。整个二楼的客人们也着实被吓得不轻,刚才还喧嚣不止的大厅一下子寂静下来。王豫章使用的正是江湖上闻之色变的“袖炮”。是一种混用火药的特殊暗器。实际上是一种小型前膛火器,因其细小,故名“袖炮”。袖炮一般是用一根酒盅粗细的竹管制成,长约30厘米,竹管外包铁皮,另加三道铁箍。竹管一端为炮口,周边包以薄铁皮;竹管另一端为药凹部,也套以薄铁。先将火药填入竹管,再将石珠或黄泥珠填入。使用时,左手持竹管,用右掌猛击药凹部,激发火药爆炸,石珠即疾射而出。
王豫章拄着蛇纹木的短杖慢慢走到叶伶面前,伸手想摸叶伶的脸,叶伶反应迅速,一下子躲开了。王豫章盯着惊惶失措的叶伶恶狠狠地说道:“姊妹俩也真是好记性,上次借的银元宝怎么到现在都不说个还字?”一旁的卢老板也上前帮腔:“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连二哥的钱都敢借了不还?”
叶伦走上前来想解释,被王豫章就势一把抓住手臂揽入怀中。另一只手提起短杖指向叶伶。这种蛇纹木的短杖沉重无比。其横柄置于木棒末端尽头,亦呈“丁”字形。杖长一米左右,可单手使用,也可双手使用,其技法有钩、挂、崩、点、拨、撩、戳、劈、扫、击等。王豫章从小习武也是独树一帜,偏偏选择十八般兵器中的偏门兵器,与哥哥王洪都两个人,一个学习的是“佛陀拐”,一个学习的是“达摩杖”。兴趣和热爱是最好的老师,两兄弟对杖与拐一学就是十年,把这两种偏门武器学得精熟。竟然在南昌打出了一片天地。
就在叶伦受辱之际,从门外传来一声呵斥声:“朗朗乾坤竟敢公开调戏小姑娘,成何体统。”只见一道长手握三尺拂尘转身而进。一袭道袍,二绺长髯,年近半百,花白的头发绾成发髻用骨针别着,一双凤眼炯炯有神。长方脸,一字嘴,两道剑眉斜入发际。声音刚落,一个钟灵毓秀的小姑娘走到了道长旁边,朝门里面看着。这个小姑娘正是刚刚从滕王阁比琴过来的朱玉。朱玉此前听说这姊妹俩是梅岭红河谷洗药湖著名琴师葛钰的弟子,打听到今天要在兰亭阁酒楼演唱,所以专门过来想结识一下。最近受宁王的影响,朱玉对古琴也喜欢上了,经常到滕王阁参加比琴大赛,但欠缺的是自己对演奏是门外汉,对琴的鉴赏也谈不上什么层次,只知道把宁王的琴拿出来准能取胜。朱玉一直想找机会拜访葛钰,能成为这位大师的弟子当然更好。如果拜师不成,结识一下叶伶叶伦姊妹俩,多学习一些古琴的知识也好。所以等到雅间里的席散了,朱玉从二楼最外面的一张小方桌旁向雅间走过来,没想到刚一起身就听到“砰”的一声,她赶紧快步来到雅间大门旁。
王豫章满脸堆笑说道:“张天师别来无恙,奉劝天师还是少管这人间的俗事为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王豫章也算是在这南昌城见过世面的人,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位道士正是著名的道家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张宇初字子璇,别号耆山,是正一派的天师。张天师在明洪武十一年入朝,通过敕受“正一嗣教道合无为阐祖光范大真人”,总领天下道教事。经过几年的治理整顿,全国的道观尼庵大多转入正轨,条件也有了较大的改观。这次是刚刚从西南边陲回到南昌,原本想在兰亭阁酒店用餐后到滕王阁游览一番再回龙虎山,哪里想到碰到了眼前这么一出丑剧。张天师看到是南昌城赫赫有名的王豫章,指着叶伦微笑道:“这南昌城里的王大人,家财万贯,何必跟个卖唱的小丫头一般见识。”转身又跟卢老板攀谈了几句。
王豫章放开了叶伦,上前一步指了一下姊妹俩微笑道:“前一阵子也是在这个酒店她们姊妹俩向我借了银子,到现在还没还呢,还望天师主持正义啊。”
就在王豫章放开叶伦之际,朱玉已经快步走进雅间一把拉住了叶伦,一边安慰一边询问起事由来。他们的说话声已经被张天师全部听到了。张天师走上前对着王豫章笑道:“当着宁王的面赏给下人的,岂有让人家加倍还回去的道理。再说了,我与宁王世交,他听了人家的曲子哪有不给钱的呢。”张天师看了一下叶伶叶伦姊妹俩亲切地说道:“姑娘,你把银子还给人家,我去宁王那里帮你要回来。”
王豫章看了一下朱玉,又看了一下张天师,心想这宁王才到南昌,他怎么会认识。微笑道:“宁王才到南昌,张天师是认错人了吧?”
张天师大笑道:“我们早在十几年前就相识喽。当时宁王还在塞北边陲呢。不信我们一起到宁王府去问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