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僧人稍稍低头,双手合十向方丈行了礼,待得到方丈的准许后,跟另一位僧人借了火把,领着李平安连夜走向后山。
县衙的捕头、捕快,愿恩寺的大小和尚,尽数注视着这位年少道士在深夜的背影。
亲眼所见他斩僵尸、灭妖僧,低声诵念道门的超度经文。
也正是在李平安念完之后,此间的血腥、恶臭、阴冷居然弱了许多。
众人同样不再心悸、惊恐、头晕目眩、疲软神伤。
待到情绪缓和,对于李平安威逼方丈、问罪愿恩寺的“放肆”言语,尽管嘴上依旧愤愤不平,心底却放下了。
终究是愿恩寺有错在先,说破大天去,也是他们先错了。
许是因为李平安乃是小功德体,修行几载,做的皆是积攒功德的好事,让这伙僧众,对他生不起恶感。
再过半炷香,连话语中那点愤懑也没了。
一个辈分很高的老僧走上前,向方丈行礼道:“老衲对真人所说的‘出家如初、成佛有余’深以为然,愿意随方丈往县城一行,安抚受害者的家人。”
方丈仍是在流泪悔过,见老僧愿意挑起重担,道:“有劳圆嗔师弟了。”
“师兄说的哪里话,圆痴师弟的恶行,也有老衲的一份罪业。事不宜迟,寺里的余波留给圆怒师弟处置,我们到县城赎罪去吧。”
“也好。”
老捕头亦是在安排捕快,分出几人回县衙禀报知县,剩下的,留在寺里等候知县命令。
当事情接近尾声,其他僧人各自散去。
关于李平安的事迹,反而在愿恩寺传的越发沸沸扬扬,渐有激涌之势。
“真人是如何得知后山葬了位读书人?”
“真人有降妖炼魔的大法力,知晓此事还不是手到擒来?我最在乎的,反倒是真人说的那句话!”
“什么话?”
“只要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
“我与师兄的感悟略同,却更喜欢真人说的另外一句。”
“我猜猜,应是‘参禅百年,不敌贪心一瞬’?”
“师兄所言极是。圆痴长老……圆痴那妖僧恰恰因贪图佛法,才误入歧途,做了吃人的妖魔。”
“这位师兄,师弟有一事不明。”
“何事?”
“既然连佛法也不贪,怎能成佛?”
“小师弟,真人早已告诉我等答案了呀!”
“啊?”
“出家如初、成佛有余。怀有一颗虔诚之心,迟早超度苦海,登临彼岸,面见灵山。”
“如此说来,真人岂非比我们更具佛心?”
“修行千万法,殊途同归,何必执着是僧、是道、是儒?师弟,莫着了相。”
由那法号叫做守戒的僧人引领,穿院走殿,李平安环视着夜幕笼罩下的愿恩寺,佛殿一幢幢、院落一间间。
不由感叹,要建这般一座富丽堂皇的寺观,且在怀朔县这地方,该花费多少银两、耗费多少人力?又要建多少年?
即便是在这儿夜深时分,鼻尖的檀香味仍然浓郁,浓到化不开。
守戒察觉真人放慢了脚步,他也缓了下来。
旁边就是一座佛殿,殿内亮着高烛,殿外挂着灯笼照明。
李平安的视线落在了楹联上:
法味药味般若味,味味在一句。
竹影林影日月影,影影入禅心。
“真人,里面供奉的是药师佛。”
“走吧。”
“是。”
守戒借此谈起了那读书人曹斌,说他是考取了举人功名的读书人,发誓要做到圣人所提倡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便一人游历天下。
自打来到愿恩寺,曹斌见此地景致宜人,佛香醇厚,想着暂住一段时间。
但诸行无常,曹斌也在这段时间突患了急症,愿恩寺为他请了县城里的大夫,却已回天乏术,最终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