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1章 一二三木头人(1 / 2)维多利亚造反指南首页

密布天际的迷雾以一种难以琢磨的姿态,在酒馆外徐徐展开,而伴随着抽水马桶的拉响,与向河里倾倒垃圾的优良传统,午夜的伦敦笼罩在嗅觉与视觉的双重樊笼之下,使得夜行成为了一种充满刺激感的全息探险。

午夜的凶杀现场,艳情的流莺会所与一掷千金的地下赌档,似乎一下都赶着关张了。而正对着酒馆正门的白教堂,此刻在浓雾的重重阻碍之下,却好像离得很远。

“我们得把您和鲁斯凡一同送出去,”格温普兰尽量地压低了声音说话,他们两人都听到刚刚不远处发出的窸窣声,这表明附近并不安全,勋爵担忧有人在偷听他们说话。

Eavesdrop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不受欢迎,但在英语中,它尤有“无孔不入”的意思。当古英语用“yfesdrype”这个词的时候,它原本指的是“在四面八方的屋檐,水滴从屋檐滴下”。

而在此刻,雾中的恶意穿越了教堂、庭院、排屋与街面,自四面八方涌来,如同雨天一般,将街面上的两人包围。

在深沉的雾气中,街边时不时地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尤其从左边的巷道中望去,仿佛一条深不见底的小巷,自路口延展而去。而在雾中,仿佛有许多人,正摆出日常生活里最常见的姿势。路灯下隐隐约约站着一位穿着裙子的女人,正拔腿向威尔逊的方向走来,而在风化褪色的木制房屋门口,几只稚嫩的手向街面怯怯地伸了出来。

是每天蹲在白教堂附近乞讨的孩子。

然而,此刻雾气中形形色色的人像,无论是佝偻的老妇,健壮的地痞,还是捂着额头向前倾斜着身子赶路的青年男子,都如同身处一张版画之中一般,被时间遗弃在了伦敦最阴暗和肮脏的一角;只有画蛋的达芬奇才会对这一幕景色感到狂喜。

恰似伦勃朗的《夜巡》。

然而格温普兰勋爵却一把抓住威尔逊的手,将他向这个方向拉去。

“米罗尔……”威尔逊小声地喊着格温普兰勋爵,而后者转身向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地上的断壁残垣。

威尔逊明白了,这条一定是左培尔与鲁斯凡选择的行进路线。

同时,这个场景也给了威尔逊一个警示,这些逼真的傀儡一定会突然发起攻击。他们可不是匹诺曹那种靠牵着线才能动的旧式机关木偶。从人头的工艺来判断,这些机关傀儡的技术早就升级了。

于是他决定紧紧地跟在勋爵身后。

雾气渐浓。

昏黄的路灯又一次在雾气中形成了一个边界模糊的光圈,彼此辉映的灯塔在雾中排成了两道恢宏的光脊,只有常年在海上度日的老水手,才能认出这两条发光的街灯带延展开来的样子,像极了深海中幽然发光的管水母。

威尔逊的眼神不由得瞥见了一张街边张贴的海报,在彩色补丁一般铺平的海报中,有一张图画似乎特别打眼。这张铅笔绘稿的人物站位完全是教会式的,光源从右上角打下来,遵循着古典主义绘画的基本原则。

画面似乎会动,尤其当威尔逊的眼光扫过纸面的时候,原本平顺而暗淡的线条似乎瞬间跳起了马祖卡舞或弗拉明戈。画中捧着金镑的年轻女人似乎不再看着自己手上的财富,而是将一双望穿秋水的眼睛,直勾勾地移到了威尔逊身上。

海报的名字叫“一百万现金!”而狄更斯进一步将这种人性深处的爱财之心描述得很传神:“我还像真的流浪汉那样围着英格兰银行游荡了一圈,考虑了一下里面的财富,也考虑了一下银行外那些守着火炉打盹儿的值夜卫兵。”人类对于财富的贪婪,简直是一种原罪。

而这种被画中人的目光盯住的感觉,也绊住了威尔逊的脚步。他不由得放缓了自己行进的速度,穿过马路,整个人走向了墙边的一整套海报。然后仔细地端详起来。

“嘿,您在干吗,千万别掉队。”

发现威尔逊没跟上的勋爵马上折返了回来,而当他看到威尔逊居然停留在街角的海报前,他简直连说话都快没有好气了。

“这里太危险了,您在看什么?”格温普兰压低了声音,对威尔逊愠怒道:“您现在是我们的重要成员,不能冒掉队的风险。”

“抱歉,米罗尔,”威尔逊这才将视线从海报上挪开,并幽幽地开了口,“我想我们的计划可能已经暴露了。”

“别分神,威尔逊,不管可能发生什么,离开这里都是最重要的。这个计划有我们兜底,您不用患得患失。”

格温普兰勋爵的命令简洁而不容置疑。

威尔逊点了点头照办了。

两个人又恢复了一前一后的站位,而弥漫在雾气中的人形也越来越密集了。威尔逊凑到格温普兰的耳边说道:“米罗尔,您有没有注意到,环境有点变化?”

威尔逊说的是掩藏在雾气中的人形,随着道路的延伸,狭窄的街道两排出现的人影愈发拥挤了起来。尤其在一个弧度很缓的转角,排屋舒展开来,宛如一长列正在过弯的蒸汽机车的车厢。

而且,这些人形,似乎正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二人围聚过来。

在黑夜的雾气中,原本伸手乞讨的孩童,伸手的方向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两双纤细的手臂已经朝向了威尔逊等人离开的方向。而原本在路灯下拔腿走向主角图的那个长裙女人的模型,头颅已经不可思议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直勾勾地对着那条蜿蜒而下的小道。

如果我们能给予它一个近景,那么看官们一定能很轻易地辨识出人偶脸上挂着的那标志性的笑容。

就是那列嘴角直咧到耳根的诡异的微笑。

它们不是孤例。

在若有若无的街灯之下,这些只能看清轮廓的黑影,似乎开始有了统一而协调的行动。似乎在某一个瞬间,他们一同放弃了扮演街道上奔流不息的伦敦人流,而露出自己傀儡的本来面目。所有雾中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手势、身体转向了街心。

我们不妨更直白一点,转向了此刻站在街心的格温普兰勋爵与威尔逊。

两幢楼间阴暗而狭窄的小巷、从相邻的大道转来的小道,圣玛丽麦特费隆的后巷,仿佛在眨眼之间,涌现出不逊于威斯敏斯特区或河岸街的熙攘人流。而这些悄无声息的喧腾人流,霎那间将白教区的后街装点成一条热闹的刑场。

他们出现与退场的行动规律,似乎在刻意模仿静悄悄的天使。但威尔逊仍能听到了压抑在雾气下的,刻意放缓的移动声。

有的是沉重的挪动声,行动的不是两条腿,而是顶着一个沉甸甸的肚子移动的四肢,在爬过地面时,每一个关节都在承受过分的重量;有的是踮起脚走路时,布料有规律地摩擦的细簌声,彷佛一个比例失调的长腿怪人,正在以做贼的步伐,静悄悄地贴近一无所知的威尔逊。

所有细小的声音,于此汇集成了一道恶意的漩涡,而透过雾气,不加掩饰地传递了过来。

“杀”。